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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之夜

作者:Nibra | 分类:都市 | 字数:7.9万

最后一面(2)

书名:上海之夜 作者:Nibra 字数:2328 更新时间:2024-10-10 15:31:51

由于出身双教师家庭,从小时候起,大林的功课就被爸妈给看得死死的,压力也比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要大上不少。

我还记得,小学那会儿的课间,大多数孩子都在教室里或者走廊上跑来跑去、嬉笑打闹,而他却始终坐在座位上看书,跟个书呆子似得。

因为这个行为,刚入学的时候,还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特别喜欢捉弄他。而坐在他正前方的我,由于看不惯他们欺负这个高高胖胖、但又斯斯文文的家伙,时不时的就替他出个头,于是,用当年的流行语来说,我俩就成了“死党”。

由于我们所住的小区正好只隔着一条马路,所以平时上下学,我们就一起来一起走,无话不谈。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大林对我抱怨最多的,就是他爸对他的严苛。

“我爸让我今天背《测嘶飙》(《出师表》)。”

“《测嘶飙》是什么东西啊?”

不熟悉吴语方言的同学,不太能理解上面的这个梗。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出师”这两个字在读音上,和上海话里“尿尿”很类似。“飙”是什么意思,也不用我多说了。合起来就给人一种滋得很远的感觉。

可那会儿我们才读小学两年级,我哪儿知道什么《出师表》啊?那可是要到初中才学到的东西,所以也就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就是诸葛亮写的一篇文言文。一千多个字。”

一千多个字,好家伙,我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要知道,小学二年级那会儿,我可能认都不认识一千多个字。

以上的这段对话,属于我和大林的日常。他总是能“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很多超出我认知的东西。

当然,在我看来,他身上那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不仅仅是因为哥们远超我们的知识储备,更因为他天天脸上的苦相。

在大林父亲的眼里,爹妈二人都是大学生,那这个儿子生在改革开放新时代,物质条件这么优渥,必须要“更上一层楼”才行。所以,自打大林认字开始,也就开始了痛苦而又漫长的求学道路。

但毕竟那会儿他只是个孩子,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轻易忤逆父亲大人的意志。所以,小学加初中的这九年时间里,我的这个好哥们,切实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孩子应当有的童年时光,对他来说,完完全全是缺失的。

不过,也正是在父亲的严厉督促下,从小学到初中,他基本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优等生。而我这个他唯一的好哥们,在他的耳濡目染下,虽然没有那么出色,但好歹也能排在上游水平。

大林和父亲的隔阂,起源于中考那会儿。

我们读书的时候,上海这边不管是中考还是高考,都是先填志愿后考试,说难听点,就是你必须得对自己的实力有充分的认知,且需要发挥得异常稳定,不然很有可能就会遭遇“滑铁卢”。

所以,绝大多数同学都是按照自己的真实水平去填报志愿。像我那时候,就基本上是把宝山区排名第三的一所市重点高中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因为我很清楚,第一第二那两所学校虽然离我家很近,但奈何能力不够,不能硬考啊!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明明可以直接保送到最好的高中的大林,却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放弃了保送名额。

当时,大林的父亲已经从原来任教的初中调到了刚才说的那所高中,并因为出色的任教水平,

升任了年级组长。

据大林本人亲口跟我说,在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后,他的父亲当场就气得火冒三丈,把电话机砸向正在做功课的大林。父子二人大吵一架,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原本班主任和大林的父亲想直接做主,帮他把保送名额报上去。可当时的大林,似乎下定了决心,坚决不去父亲所在的高中,并且强调,如果硬要把他保送过去,他就离家出走。

本以为这只是一句气话,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人间蒸发了五六天。最后还是我在一个黑网吧里把缩在角落里的他给拖了出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毕竟初三的孩子,已经开始逐渐有了自我意识,对自由的向往,已经超出了一切。这次,是大林的父亲第一次对他妥协。

填志愿时,大林和我填了同一所学校。不仅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更因为那是一所寄宿制的高中,去那儿读书,可以脱离父亲的束缚。

毫无意外的,我俩入学了同一所高中。不过因为成绩上的差异,他进了提高班,而我只是混迹在平行班。

从此,他和父亲的关系,就可以说是降到了冰点。整整三年,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个周末回家,他只和母亲说话,对父亲视而不见。放假时,大林就到我家来,一起做作业,一起打游戏。后来谈了个女朋友,就跑去女朋友家一起学习。由于哥们成绩实在是出色,人也老实,女孩子的爹妈竟也不排斥他,默认了双方的恋爱关系。

我这人天赋上限不高,再加上偏科严重,文强理弱,所以高中三年下来,最后勉强考进了上海本地的一所二本大学。而大林则没有参加高考,直接保送去了复旦大学。

直到他踏入了复旦大学的校门后,父子二人的隔阂才稍稍有所缓解。一来,大林确实实现了他父亲“更进一步”的目标;二来,儿子成年了,心智也成熟了,渐渐体会到了老父亲的不易。

但这爷俩儿,也只是从“陌生人”转变成了“点头之交”。父亲再也没有干预儿子的学业和就业问题,儿子也没有向父亲寻求建议、或者吐露心声。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父亲去世的这一天。

正当我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大林抬起头来问道:“还有纸巾么?”

我赶忙把手上的半包纸巾全都塞给了他。大林擤完鼻涕,用手扶住额头,懊悔地说道:“我已经两个月没回过这里了。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是清明节,跟我爸去给爷爷奶奶扫墓。”

“我甚至连他有心脏病都不知道啊!”过了一会儿,大林说完这句话,第三次把头埋了下去。

这一幕,让我突然想起了李宗盛和他的父亲。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像极了大林的经历。

借用李宗盛的歌词,来总结这段关系: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那一晚,我陪了他整整两个小时。把他送上楼后,我一看时间,还没到晚上十点。于是,我便给同样久未谋面的父亲拨去了一个电话。

“爸,最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