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错，比昨天的样片强很多……”

几天后，罗纳德一大早起来看拍摄前两天的样片。因为孟菲斯没有洗印厂，胶片会送到附近州的洗印厂冲印，然后每两天送回来给罗纳德和剧组观看。

汤姆·克鲁斯在片场，这两天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每个镜头罗纳德都让他演很多次，最恼人的是，导演还不告诉他要怎么演，或者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弄得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刚刚出道的时候，表演经常被挑剔的时候。

不过第二批来的样片，还是得到了罗纳德的肯定，这让汤姆·克鲁斯松了口气。好像拍罗纳德导演的片子，比之前合作的名导演都要困难似的。

“记住这个镜头，以后的表演都要以这个情感强度为准，不要演的超过了。”罗纳德看到了银幕上布里吉特·方达和克鲁斯两人对话的戏。因为要决定是否来上班，夫妇俩到律师事务所亲身感受一下。

到了孟菲斯，米彻和艾比就被一部豪华轿车接下，直接送到了酒店。这个镜头就是一个车内的镜头，两人十指相扣，并且露怯地打量起了车内的各种供应。免费的白兰地，还有可以收看实时转播的小电视，一切都透露出一种刚毕业的律师未曾想过的待遇。

“坐过一辆豪车，就知道他们都差不多。”布里吉特·方达用的是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样子，说了一句评语。

汤姆·克鲁斯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羞涩，然后是妻子妙语以后，他感到的放松。也没有这么奢华嘛……都在哈佛前百分之五的优秀毕业生能取得的待遇的预期范围之内。

“不能超过这个镜头？等会……罗纳德，哎，导演，导演？”

汤姆·克鲁斯有点懵了，这个镜头本来就不是那种很有戏剧性的场景，自己算是在罗纳德的要求下，刻意收着演了，要是剩下的镜头都这样演，自己还能剩下什么演技吗？

“葆拉，我得和罗纳德单独谈谈，是不是我哪里对他不尊重？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我受不了这样演……”

“放松，平静下来，汤姆。罗纳德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他，但是你首先要做的，是尊重他，就像你尊重斯科塞斯，科波拉，巴里·莱文森，和奥立弗·斯通一样……”葆拉当然一头要让克鲁斯冷静，另一头她也准备去和罗纳德理论一番。

“我……”汤姆·克鲁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入行这么多年，之前那些名导演，对他都有具体的要求，也有对他那种激情澎湃的表演的肯定，谁也没有像罗纳德这样……

难道说，自己这么多年来，那些导演都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票房保证的明星，而不是像对待演技出色的演员那样要求的？自己做到这种程度，他们就说好，但是对待真正的演员，比如保罗·纽曼，达斯汀·霍夫曼，他们就提出更高的要求？

怪不得他们两个都得了奥斯卡奖，难道真的是这样？自己只是一个吸引票房的花瓶吗？知道罗纳德不太可能故意打压自己，汤姆·克鲁斯想的太多了，第一次对自己的天赋有了怀疑。

……

“汤姆……”

当天的拍摄完成了，罗纳德特地在“世界闻名的炸鸡店”（这个炸鸡店就叫这个名字）叫了外卖，邀请汤姆·克鲁斯和葆拉·瓦格纳两人，在酒店的房间里一起吃炸鸡。

“抱歉，我得保持卡路里……”汤姆·克鲁斯来之前做了一些心理建设，到时候发现自己不是一个有表演天赋的人，也能做到不会当场失态。但是吃炸鸡还是超过了他的心理底线……

“葆拉，你来点？”罗纳德自己抓起一个鸡翅，吃得满嘴流油，“真不愧是孟菲斯最好的黑人美食……”，罗纳德还喝了一口葡萄汁饮料。

“我看你还是吃一个好了，这能帮助你更好的理解演技上的问题……”罗纳德自己吃得很开心，看着因为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垃圾食物的克鲁斯那副难受的样子，就递了一块给他。

“吃这个能帮助我理解演技？”汤姆·克鲁斯一咬牙，把炸鸡放在了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酥脆的金黄色的皮下面，是充满着汁水的鲜嫩肌肉，一股顶级的食物味道，在他的口腔里爆炸开来。

汤姆·克鲁斯马上就回忆起还没当演员的时候，吃的美食的滋味，炸鸡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让他的味蕾和神经受到了无比的抚慰……

“再来口葡萄汁？”罗纳德递过去一杯。

“这太甜了……”一块炸鸡已经是十分的放纵了，再加一杯高糖分的饮料……

“那喝点啤酒？”，罗纳德引诱道。

“噢……”，清凉的啤酒，又把炸鸡升温的口腔给凉爽下来，汤姆·克鲁斯感觉舒服无比。

“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的要求，不足以表现你的演技？”罗纳德擦了擦油亮的手，就问克鲁斯了。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奉献我的全部给米彻这个角色……”

“Bingo，就是这个原因，我让你看了吉米·史都华，和加里·格兰特的电影，你就没发现，他们的演技也有些平淡吗？”

“这？”汤姆·克鲁斯突然皱了眉头，刨去两位在老好莱坞最有名的男主角身上的光环，这两位明星确实演起来都有些平平淡淡的。

他们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夸张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你在日常生活里会碰到的，比你长得好看一些，能力比你强一些，但是也不会非常嫉妒的朋友。

“你还记得他们主演的电影里的那些配角吧？”罗纳德又拿起了葡萄味汽水喝了一口，这东西配炸鸡真的是好吃。

“对啊……”汤姆·克鲁斯又记起一些细节来，那些电影里的主要配角，特别是反派，一个个都好像有比主角还要强的演技，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

“如果把电影比作一个梦的历险，那么其实观众就是通过摄影机的镜头，上了主角的身，通过和他感同身受，来体验这个两个小时的历险的……”

“你的意思是……汤姆是观众代入的对象？”这下连葆拉都听明白了。

“是的，就像炸鸡，在南部是每个家庭主妇都会做的食物，你无需对鸡皮的酥脆，鸡肉的鲜嫩，或者汁水的多少，给予太多的强调，他们经常吃的家常美食，早就知道怎么调配比例才能做到最美味了。

你要做的，就是告诉他们，这是南部的黑人炸鸡，并且做出一种味道不错的表示，观众自己就会调动日常的经验，来补足你的情绪了。”

“而，配角，则有很多是日常经验无法覆盖的领域，需要特别夸张的做到120%，才能调动观众的情绪？”汤姆·克鲁斯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十年所有的表演经验，在这一刻融会贯通了。

“是的，另外，他们感受配角，是通过和你共情来感受的。所以配角的情绪，是通过主角的反应来表现的，不演的出格一些，就会损失，而主角的演法，则需要留出一定的空间，让他们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罗纳德点头，表示汤姆你已经悟了。

“还记得你最早上演技课的时候，有表演老师说过，演一个醉酒的人，不是要走的歪七扭八，而是要尽量走直线吗？演哭泣，也不是要泪如雨下，而是要尽量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对啊，对啊……”汤姆·克鲁斯已经呆住了，只会喃喃自语的赞同。

“但是之后呢，那些表演老师又会教你怎么调动自己的情感记忆，怎么尽量让情绪爆发……这不是矛盾吗？”罗纳德喝着葡萄汁饮料，这样做一个启发者，确实很舒服。

“对啊，对啊……”汤姆·克鲁斯已经有点呆滞了。说的太有道理了。

“因为去上演技课的，大多数是要演配角，甚至是背景演员的那些人，他们没有机会尝试主角的演法……你想想，弗朗西斯（科波拉）也好，马蒂（斯科塞斯）也好，还有巴里（莱文森），是不是都让你往饱满的方向演？”

“是的，是的……”汤姆·克鲁斯缓缓坐下，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明星，汤姆。他们还是需要你向银行申请贷款，让观众走进影院，但是你想要在演技上达到吉米或者加里的程度，还是早晚要走这条路，让观众更容易地代入你的处境，去看电影里的世界。”

“我得回去，我得好好想想……”汤姆·克鲁斯赶紧打了个招呼，去自己的房间，他要再把吉米·史都华的电影看一看，想想自己应该怎么演。

“但是，罗纳德……奥立弗·斯通那部生于七月四日，汤姆可是演的主角啊，奥立弗在片场也是让他往更强烈的方向表达感情的。”

葆拉·瓦格纳毕竟不容易那么被说服，她关上了门，还是问了罗纳德这个问题。

“是的，确实也有一些演员，可以用配角的演法来演主角，观众也能接受，但是……”

罗纳德翘起了二郎腿，很放松的把双手放在脑后，“但是第一，能这样做的演员数量很少……”

“你的意思是汤姆的演技不够？”葆拉·瓦格纳眉头一皱。

“恰恰相反，我觉得汤姆的演技很不错，在雨人里其实演的比达斯汀（更好），但是他并不是罗伯特·德尼罗，也不是詹姆斯·卡格尼……”

德尼罗是和斯科塞斯经常合作的明星，詹姆斯·卡格尼新一代的观众就不太熟悉，他是和吉米·史都华齐名的演技大师，而且他的方法很与众不同，特别的饱满，但是观众代入他的视角也没有问题。

可能是因为卡格尼的节奏感特别好，总是在情绪的起伏，转折，和高潮的地方，引领观众半步，然后在那里等着他们过来。库布里克导演就认为卡格尼才是演技第一的好莱坞男明星。

“所以还是演技不太够顶级的标准呗？”葆拉·瓦格纳也不以为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演的像这两位这样的水准的。

“还有第二，你想想，德尼罗演过什么商业上大卖的电影吗？汤姆·克鲁斯可是明星。就算他演成哈里森·福特那样，观众也会为他疯狂的……”

葆拉也被说服的连连点头，哈里森·福特确实以没有演技闻名。现在这样看来，也有他因为总是演主角，有意无意地主动调低了强度的原因。

毕竟你要是演的太满了，观众的代入感就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主角担负着引领观众在梦想世界里探索的任务，这也是为什么主角被叫做“Leading Man”的原因。

“那为什么现在？……”葆拉·瓦格纳又有一点疑问，好像现在的奥斯卡奖，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都不太有吉米·史都华这种类型的演员得奖了呢？

按照罗纳德的理论，主角和配角的演法完全不同，不是应该像哈里森·福特这样的演员拿奖拿到手软吗？为什么现实中，只有1986年的“证人”获得过一次提名呢？

“现在的评委都是些演配角出身的，当年评委没有这么多，制片人，导演和编剧占得比重比现在要高得多。你看其实六七十年代增补了一大批演员进评委以后，奥斯卡的影帝影后，就开始偏向那种角色是在现实生活中很难碰到的电影了”

罗纳德为了得奖，对奥斯卡可是研究很深的。

“你说服了我，罗纳德。我以后会在给汤姆挑剧本的时候，优先考虑怎么发挥他主角的光环的……”葆拉·瓦格纳满意地离开。确实罗纳德因为最早提携了汤姆·克鲁斯，所以说话不会避讳这些事情，也不会想要利用他的明星地位来成事，所以才能直言不讳，指出汤姆·克鲁斯职业发展上，已经隐隐陷入的误区。

你一个主角模板的明星，不要按照配角的演法来演啊！

……

“Action！”

第二天早上的拍摄继续，在拍摄现场的搭景里，一场律所欢迎米彻的戏份正在拍摄。

镜头缓缓地从背景上顶着天花板的书柜里摇了下来，这种放法律文件的大书柜，是阿美利加好的律所的标配。

镜头推近，成了一个特写，一个年老的律师，搂着米彻的肩膀：

“他是我们的第一选择，芝加哥，洛杉矶，纽约，甚至华盛顿的律所，都在和我们争夺他，所以我们要让他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争取能够留住这位马上就要以哈佛班级前五名优秀成绩毕业的高材生。”

这时候，汤姆·克鲁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一些骄傲，一些羞涩，和一些腼腆。所有的表情都没有像他以前的演法那样，拉到最满，而是留了几分空间，让观众自己发现他的心理状态。

镜头继续向左侧摇过去，一众配角正在那里做聆听状，一个个作出微笑，露出牙齿，或者嘴角嘟起，都尽量的演出夸张的效果，让观众能在一众演员里，记住自己这张脸。

“Cut！”

罗纳德和摄影指导确认后，很高兴的保留了这条。汤姆·克鲁斯调低了表演的强度以后，观众就更容易融入他的角色了。这次的角色米彻，克鲁斯就没有以前那种情绪过于强烈的表演上的毛病了。

“还不错嘛？”汤姆·克鲁斯也感觉到了这样的演法的可贵之处，本来就是聪明人的他，看到了自己看起吉米·史都华这位好莱坞最伟大的男演员之一的可能性。

“非常好，那什么，我们之前拍摄的戏份，都要重拍一遍，否则你的前后表演，演技的好坏相差太大了，干的好，汤姆……”

“耶耶……”现场的人都鼓起掌来，为克鲁斯鼓劲。

“耶耶……”，霍莉·亨特这位有戏份的女配角演员也走过来，拥抱了汤姆·克鲁斯，“你终于开窍了……伙计。”

“谢谢，谢谢……”汤姆·克鲁斯给大家行了个鞠躬礼，特地向罗纳德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下真的是明白，主角是怎么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