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一步试试看，”那个兀族战士咆哮道，露出狰狞的獠牙。“除非你想亲眼见识一下你朋友的喉咙里面是什么样子。”

“……你是怎么会被他偷袭到的？”洛辰低声嘶吼着对泰斯说，脑子飞快地想着该怎么办。“你可是个超级忍者盗贼耶！那个家伙看起来不那么会潜行。”

“我睡着了！”泰斯咬紧牙关回答道。“现在请按那个臭流氓说的做，因为我非常不想死……我们这种人不会像你们这些旅行者一样复活——死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重大和永久的事情。”

“那么说这个盗贼确实是和你一起的，”右手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洛辰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开始波动、扭曲，然后改变了形状，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走了出来。褐色的卷发挽了一个髻，戴着一顶水晶头饰。

她穿着一件优雅的素色长袍，没有太多装饰，反而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手持一根光滑的深色法杖，上面雕刻着余烬般闪烁的符文，顶端镶嵌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

“……沈冰？是你吗？”

洛辰有些激动。沈冰是他的大学同学，那一届公认的校花，也是玩网游的高手。毕业后两人一直通过在线游戏保持着联系，但实际上他们好几年没见了。

眼前这个女人绝对就是沈冰。同样的白皙皮肤，同样的脸型和身材，同样的长卷发，只是颜色改变了一些。也许她在创建角色时美化了少许细节，现在更显得明眸皓齿，美轮美奂。

她点了点头，脸颊上浮现出两个酒窝。和洛辰印象里的一样。“见到你太好了，洛辰。”

她转身对那个身穿盔甲的兀族人说：“你可以放开他了，鬼半藏。”

战士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声，然后放下刀子，推了泰斯一把，意思是让他站远点。

沈冰说：“鬼半藏，你和这位盗贼——”

“这位盗贼有名字，我叫泰斯。”泰斯插嘴道。

沈冰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我记住啦。鬼半藏，你和泰斯认识一下，我和洛辰有几句话要说……只是稍微聊聊，然后我们就出发。”

“没问题，”粗鲁的战士鬼半藏回答道，然后一把抓住泰斯的手臂，把他拖走。“这边来，贼！”

沈冰走过来，一拳打在洛辰肩膀上：“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看来风风火火的性格也没变。

“我也很高兴……”洛辰脸红了，希望尽量打破尴尬。“……你好像没怎么变。”

他突然想起胶囊舱的事：“对了，太谢谢你了，把胶囊舱寄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地方。方舟Online——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游戏！”

“哦，它确实令人难以置信，”沈冰回答。她躲闪了下目光，看上去不像洛辰想的那么开心。

“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沈冰问道。

洛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大学的时候，他俩常常肩并肩去食堂，或者从网吧回宿舍。身边不少男生为此特别敌视他。

那段时间，他本以为两人会有进一步发展，但是很快就毕业了，沈冰去了帝都，他则留在了魔都。之后两人就只在网游里见面了……

“你看上去不错，”洛辰找了个话茬，“玩的依然是法师……你是人类吗？”

沈冰点了点头。“我选择了亚茹人。我想要真正看起来像我自己，而人类是唯一提供我天然肤色的种族。”

两人继续走着，沈冰用眼角扫了洛辰一眼。“说实话，我有点惊讶你选择了暗夜精灵。我不介意，只是……你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我本来以为你也会选人类。”

“暗夜精灵有一些很酷的种族加成，”洛辰解释道。两人依旧有些尴尬。

“……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我是说，除了世界末日，”洛辰弱弱地加了一句。

真白痴。他心里骂自己。这是什么鬼问题？谁会在游戏里聊生活？更别说真实生活马上就要全面毁灭了！

沈冰勉强笑了笑，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很高兴看到你还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个一句话把天聊死的洛辰。”

她停顿了一下，低头慢慢地走着：“说实话，我很累。这一年对我来说很漫长。六个月前，我爸爸去世了……肺癌。而且当时贾布斯逼着我们疯狂加班，我甚至不能请假回家参加葬礼。”

“……听你这么说我很难过。”

她耸耸肩。“世界末日到了，洛辰，每个人都会失去亲人。我妈妈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入方舟Online。她说她年纪太大了，不想再重新开始……所以，总的来说，这一年真挺糟糕的。你呢？”

“基本上一样，”洛辰说，脸颊泛起红晕。“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把胶囊舱寄给我……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不客气。不过你或许应该等完全过渡之后再来谢我。我见过那些过渡失败的人……比看着某人死于癌症还要糟糕。相信我。”

洛辰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绞尽脑汁地寻找着话题，希望能挽救这场破碎的谈话。

“那个坦克是怎么回事？”他终于问道，只是为了打破可怕的沉默，用拇指指向远处的那个兀族人。

“鬼半藏？噢，他是我的起始NPC，”她笑了，“引导我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很多玩家都会和他们的配对NPC建立起相当牢固的关系。泰斯是你的起始NPC吗？”

“嗯，他和我一起被关在地牢里，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洛辰说。“等等，你是说每个人在一开始都有个NPC伙伴？”

沈冰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每个玩家都有各自独特的起始场景，引导他们进入方舟世界的NPC也是定制的。”

“……七个主控AI——我们叫它们‘超级意识体’——会根据每个用户的互联网资料和个人历史对用户进行分析。之后，超级意识体会为他们创建定制的NPC引导，还有出生地的一系列故事场景，直到进入附近的城市。”

“当然，这些故事和整个世界的进程是息息相关的。每个玩家在这期间的反应和互动，等于做了一次MBTI 16型人格测试，超级意识体可以了解每个玩家最匹配的角色职业类型。”

“老天，”洛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太强大了吧！……但也有点可怕。威视科技能这么干吗？对个人资料和历史进行分析？难道没有相关法律吗？”

“哦，这肯定是侵犯隐私，”沈冰偷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当然有相关法律限制，但是没用。因为玩家必须同意用户协议，免除威视生态科技及相关方的一切责任。你也勾选了，对吧？否则你就进不来这个世界。”

“老天……如果玩家发现了，他们会生气的。干嘛要费这个劲？让玩家自由选择职业不是更简单吗？就像其他网游一样？”

沈冰摇摇头，耸了耸肩。“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但如果要我猜，也许是因为VR游戏太真实，太紧张，如果你选择与性格不耐受的职业，可能会有不良副作用。”

她停顿了一下，挑起了眉毛，“或者这只是一种营销策略。我不知道。话说回来，关于方舟Online，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

“对了！我很好奇，NPC们到底有没有自我意识？”自从在地牢遇到泰斯以来，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洛辰。“我的起始NPC完全就是个大活人，我根本分不清。他似乎相信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也相信方舟不是一个游戏。你不觉得奇怪吗？”

“老实说……”沈冰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老实说，我不知道。没人知道。我们为了让游戏上线，测试得很匆忙，所以我给不了你答案。”

“NPC是通过网上各种信息综合生成的……历史、搜索、小说、电影、游戏，这能让它们具有极高的逼真感。所有的NPC都能通过图灵测试。但它们是否真正具有意识？”她耸了耸肩。“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一步步靠近废墟。

洛辰发现，自己对方舟Online了解得越多，就越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陷入了什么。但现在也已经没法后悔了。或许沈冰也有同样的感受——这可以解释她的态度。

他试图换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好了，你不是给咱们安排了个秘密任务吗？有什么需要同步的？”

沈冰停住了脚步，双臂抱在胸前，向后退了一步。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洛辰……也许你不该这里。把你拖进来可能是个错误。”她伸手拭去泪水。

“沈冰，到底怎么回事？”洛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这些年里我从没见你哭过……告诉我你在心烦些什么？说出来也许会舒服些。”

“很糟糕，洛辰，”她轻轻抽泣。“对每个人来说都很糟糕。也许和那颗小行星一样糟糕。哪怕只是告诉你也可能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她停顿了一下，咬着嘴唇。“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当然。”洛辰回答。

他觉得不至于。有什么事情能和彗星撞地球一样糟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