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手机阅读

商之殇

作者:山中愚夫 | 分类:都市 | 字数:60.1万

第170节 何足挂齿

书名:商之殇 作者:山中愚夫 字数:3615 更新时间:2025-02-04 01:30:31

《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170节 何足挂齿

许光照引路,大刀小刀护在前头,安忠良率着四个袍哥子护在后面,随了许光照七拐八拐,穿街走巷,来得一街。

许光照:“少爷呀,就这啰,檀坎上街。”

于信达:“哦,檀坎上街,可有来历?”

许光照:“此地原有两口大塘,两塘中间一条高高的塘坎。后来田主们放水打井,汲卤煮盐,自然就废了庄稼,却在坎两边建起了房舍,渐渐地就成了这街。”

于信达:“呵呵,塘坎上,因地而名街,倒也贴切。”

许光照:“嘿嘿,这个檀坎上,却不是水塘之‘塘’,乃是檀木之‘檀’。为啥呢?当初的塘坎,正是如今的此街,坎上长着两排檀木,有读书先生说呀,《诗经》里首歌儿,唱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便说这个‘水塘’之塘,不若那个‘檀木’之檀来得文雅,于是乎,塘坎变作了檀坎。”

于信达:“也亏得许兄,知得如此的掌故。”

许光照:“陋居便在这街,咋个不熟嘛?”

于信达:“哦,许兄可是与许把总打邻?”

许光照:“岂止打邻哟,同院而居的哩。”

于信达:“哦,许兄姓许,许把总亦姓许,想是两弟兄的了。”

许光照:“嘿嘿,差不离吧。到啰,就这院啰。小少爷稍等哈,待我进去通传。”

正说话间,到得一座大大的门楼前,上悬门匾:许宅。

过不一会儿,“吱呀”,大院排门大开,就见得四个壮汉擎了明烛,许光照当头而立,后面一个四十上下的人,正是盐巡营的千总之官许把总。

许把总躬身道:“啊呀,不知小少爷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于信达忙忙地拱手:“啊呀,哪得许大人来迎嘛,再说,哪须开这中门的嘛?”

许把总:“嘿嘿,若是别人,自是开得偏门便可。三河于家小少爷,却是定定的须开了中门才可。”

于信达:“哦哟,许把总这话,倒教小子好生的困惑……”

“快进,少爷快进,咱大堂叙话去。”许把总让在一边,从壮汉手里接了大烛,亲自为于信达照路,又冲许光照道,“老弟呀,快把姐妹叫出来,就说,恩人来啰,嗯嗯,恩人来啰。”

进得大堂,许把总扶了于信达坐在上位,自己倒退两步,单腿跪地,两手抱拳,却又竖着两个大拇指,朗朗道:“富顺三义社自贡堂堂主许建平,拜上三河诚义社少于少舵主。”

于信达大张了嘴,半天恍过神来:“你……许把总……”

许光照:“哦,富顺袍哥三义社,老大自是龙云辉龙舵爷,此地设了自贡分堂,堂主便是许兄。”

于信达:“啊哟,不知,实实的不知,许把总……哦,许堂主休要责怪,哈,休要责怪。”

田大刀:“信达呀,赶紧的回礼噻。”

“哦,礼……”于信达却摸了脑袋,“啊呀,这个,我会不来的嘛。”

安忠良:“许堂主呀,我家少爷尚未承位,于这袍哥人家的礼节,实实的知不得的。我来代了少爷行礼,行啵?”

许把总看向安忠良:“敢问哥子,你是……”

安忠良拱手道:“安忠良,三河诚义社于老舵爷属下,做一些夜晚的行事。”

许把总:“夜晚的行事?呵呵,十三爷噻。咱先拜过了小舵爷,再拜你十三爷哈。”

安忠良:“啊呀,许兄呀,你误会啰,误会啰。依我之意,都非外人,讲究那些个虚礼的,作甚?”

“哈,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咱们随意地坐了喝茶,反更亲近。”于信达赶忙趋前,伸出双手虚扶了许建平。

咱中国自古的礼仪之邦,于礼节甚有讲究。这个“虚扶”,其实就做个搀扶的样儿,并不真的用力去搀去扶。就如“虚坐”,其实并不实实地把身子坐在凳椅上,不过只挨得半边屁股,做个“坐”的姿势罢了。

于信达恍然明白过来:这许建平明里穿着盐巡营的把总官衣,实则入在袍哥,又是自贡分堂的堂主,想要探得自家的根底,还不易如反掌?

许建平归了座位,笑对于信达:“少爷呀,刚刚听得你呼光照作许兄,我呢与光照本是兄弟,咱想高攀一高攀,欲与少爷兄弟般的称呼,可好?”

安忠良:“天下袍哥是一家,本该兄弟相称的噻。”

于信达击掌而呼:“甚好,甚好!许老哥。”

许建平:“愚兄这厢在。于老弟。”

于信达:“嘻嘻,小弟这厢在哩。”

一屋的笑。

袍哥子上得茶来,于信达端了茶盏,正送在嘴边,却见从内府里出来两个妇人。

于信达楞了大眼,大张了嘴巴,傻傻地盯了两女人看。

“夫人,快来快来,拜过恩人,嗯嗯,三河于家小少爷。”许建平一边扶了红衣妇人,一边又冲许光照道:“你也来噻,同了小妹,拜过恩人噻。”

许建平扶了红衣妇人,许光照扶了绿衣妇人,纳头便拜。

于信达仍是目不转睛地盯了,傻傻地看:“哎呀哎呀呀,这……这个……”

田大刀:“哎呀,我说老许呀,免了吧,这些个虚礼,免了吧。”

于信达:“免了,免了……这两贵妇,怎的如此?长得画儿般的漂亮,也就罢了,竟还一般的高矮,一般的圆脸庞,就连头上的云髻也一样,若非一个红装,一个绿裳,谁认得是两人?”

许建平:“哈哈,啥子贵妇哟,亲亲的双胞姊妹。红衣的是姐,稍胖一丝儿,乃贱内,绿衣的是妹,稍瘦一丝儿,乃许老弟的内人。”

于信达击掌而呼:“哈哈,哦,亲亲的两弟兄,娶了亲亲的两姊妹,哈哈,这姻缘,哈哈……”

许建平:“非也,非也。她两姊妹,亲亲的双胞胎,不假,老哥我与光照,却非两弟兄……也不对,是两弟兄,却非亲亲的。”

于信达搔搔着脑袋:“呃,我见那门匾上写着‘许宅’,路上又听许兄说是同院而居的两弟兄,怎的不是亲弟兄么?”

许光照抿了嘴笑:“少爷呀,我乃富顺县城人,许大哥乃威远县人,虽都姓许,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皆因各娶了这双胞姊妹,我俩做了连襟的兄弟的。”

于信达摸摸脑袋:“哦……许家兄弟,娶得亲亲的双胞胎姐妹,噫,这里面怕是有得故事呢?”

许建平:“我家丈人姓李,就这檀坎上世代的老农,祖上传下几亩田地,也就现今这院房舍的地皮儿。”

李家父母只生得一双姊妹,因是一胎双胞,长得一副俏模样儿,甚得邻居喜欢,便把姐姐呼作大美,妹妹哩,自然就呼作二美了。

几亩土地虽产不得多少粮食,但够糊嘴,李老汉又在井灶上做工,日子虽不宽裕,倒也勉强过得去。

但到后来,这地儿打得数井,汲卤煮盐,难免的那盐卤遍地流淌,李家的数亩土地又挨在井灶边,受得盐碱浸染,再种不得庄稼,与盐户理论吧,人家有钱有势的,理论不过,只靠李老汉井灶上佣工,家中生计便艰难起来。李家主妇也顾不得那多了,田地产不得庄稼,锄头镰刀自是没用的了,收捡了扔河里,去得井灶上揽些工人的脏衣脏裤,替人浆洗缝补,找得几个零碎铜板儿,帮衬着家用。

光绪元年(西历1875年),关中大荒,史称丁戊灾荒。先是半年的大旱,接着连月的暴雨,黄河决堤,关中顿成洪泽,继之瘟疫流行,历时四年,许多灾民逃得咱四川来,更有盐商避难自贡,难免的就把灾呀疫呀的带了过来。米价一天一翻一个筋斗,蹭蹭地往上涨,那疫更不认人,谁沾上谁倒霉。

这李家偏偏的就倒霉:李老汉沾了这瘟疫,倒在了床上。

李家主妇可就难啰,家中自是没得积蓄,没得银钱买米度日,更没得银钱问诊捡药。

幸好一些大商大户的行起善事,搭了粥棚。李家主妇每日里的事儿,便是捧了个大瓷碗,一手牵了大美,一手牵了二美,三母女去粥棚讨得一碗稀粥,只任李老汉躺在床上等死。

自贡人都晓得,粥棚所施的米粥,商户人家凑得银子,再由三河诚义实商号船运了来的。

一日,于慈恩于东主随了船来,闲来无事,便站在粥棚边看,恰恰看得李家母女三个捧了一碗稀粥,去得无人处,用小匙舀了喂给大美,再舀一匙给了二美,再一匙喂了自己,一边分食,一边想起床上等死的男人,禁不住的悲从中来,掩了脸面抽抽咽咽,再想到若是丈夫死去,只留得孤儿寡母的三人,这往后的日子,哪得过哟,禁不住地抱了两个女儿,放开了喉咙嚎啕。

于慈恩好生奇怪,又见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娃一身的皮包骨头,便挨过去相问,知得李家情况,便教伙计提来一袋,大约二三十斤白米,又掏得数两的碎银。

于信达眨眨眼,望向半空:“这事儿,却是从未听得老爷子说过。”

田大刀:“嘿,咋说?咱家商号救人救难的事儿,还少么?若是都一一的与你说来,哪里说得这许多?”

许光照:“就是哩。就有咱自贡两井场吧,受得于家恩惠的,十户怕不七八户的,哪里说得?”

于信达:“嗨,不就区区几斤白米,再有区区几两碎银的么?何足挂齿,何足挂齿。”

许建平:“若是放在平时哩,二三十斤米,数两的银子,还真就何足挂齿的。但于彼时彼景,米粮虽少,却是济命之粮,银钱也不多,却也是救命之银的啦。因此么,我那老丈人老丈母的,时时的说与我听哩,教咱勿要忘哩。”

许光照:“大哥此话非假。便是我吧,也多次的听得岳父岳母说,须给于家老爷子立个长生的牌牌的哩。”

田大刀:“难得李老汉有这心,咱替义父谢过了。唉,看来这世上,知恩图报的人也是有的,若都如陆家哥儿的那般的,恩将仇报,也就教人寒心啰。”

许建平:“这报恩不报恩的,还须两说。但这知恩记恩,却是必须的。”

许光照:“就这话儿啰。就我家贱内,哦,二美那婆娘,也常嘱我哩,若说报恩哩,咱是没得那本事,但既是做了于家商号的伙计,只把事儿往好了做,便当是报他之恩的了。”

于信达挠着脑袋:“嘿嘿,这个大美二美……嘿嘿,倒是一段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