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柱曾想过一个创业项目，叫人体琥珀。琥珀大家都知道，能让几万年前喝过恐龙血的蚊子保存至今，供当今的科学家研究。人体琥珀，顾名思义，人死后，不用埋也不用烧，直接做成琥珀，方便家属“面对面”悼念，还可以当作“传家宝”。死的人得以永垂不朽，后辈人可以世代供奉，多高科技阿！有个朋友问他，那琥珀里的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呢？这还真问着了！睁着眼吓人，闭上了又无神，干脆，睁一只闭一只，笑谈生死一诙谐，境界立马上去了，而奶奶的离去，亦如她的性格，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绝不会有“人体琥珀”这种弯弯绕儿，轻静的就像从没来过人间。

王小柱常陪奶奶去清真寺做礼拜，因为礼拜殿男女有别，小净过后，王小柱就跟奶奶去女殿，脱鞋进入，跪坐在地，奶奶会掏出一本黄旧旧的中文音译版古兰经小册子，随口叨念，神情虔诚，身子会随着音调有节奏的前后摇摆，像极了电视剧里教授八股文的前清遗老。王小柱完全听不懂，身子跟着摇晃，嘴上也跟着哼唧，其实哼的就是当时的流行歌，流行歌哼完了还有国歌、动画片主题曲，反正嘴不闲着，之前死记硬背的几句日常使用的阿拉伯语早就忘光了。因为大殿很安静，古兰经听起来又很像摇篮曲，有时候王小柱哼着哼着就把自己催眠了。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在礼拜寺里睡的觉最香甜。

***的祈祷，每天五次。晨、午间、下午、黄昏、夜晚，风雨无阻，千年不断。奶奶以***叩拜结束念诵。有时，她会跟熟悉的阿訇聊上几句，如果王小柱睡醒了就在一旁听着，他觉得不念经的阿訇说起话来跟普通人没啥两样，尽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碎，如果把两个人的聊天放在菜市场，完全没有违和感。后来他才知道，国内大多是职业阿訇，跟上班族一样，只是他们的工作地点在礼拜寺，性质有点儿像心理医生，替人解心宽，陪人聊天儿。

时隔多年，王小柱再次来到牛街礼拜寺。从霓虹艳影处躲入邈远玄寂中，夜的礼拜寺“神彩”浓重，依稀的唱经声桓旋耳畔，缭绕香阁。那旋律静美的令人陶醉，那旋律又会肃穆的让人敛声屏息，敬畏感，朝拜心，释放无形。熟练的小净后，脱鞋进入大殿，平定思绪，虔心而坐。随手拾起手边已翻的斑驳的古兰经，光影幽微，周遭寥寥数人，皆低头默念，阴阳顿挫间琅琅上口。信仰宗教的人热衷于宗教活动，最初无非是想在表示对神灵的虔诚之心后，奢望着从神那里有所得，忏悔也好，祈福也好，渐渐的却在缥缈的企盼中养成了习惯。就像是追求女孩，走遍千上万水，说遍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历尽千辛万苦，虽始终芳心不得，趑趄不前，可幻想这东西实在熬人，到头来还是把问题归咎于自己，自我批评，自我完善，方是上策，而后众志成城的以至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迈气魄自我鼓舞“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王小柱没那么多念头，他只是想奶奶了，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可以安静的思念。

奶奶走的那天，夕阳徘徊在天边，迟迟不愿落下山，天空和大地，这一切让它留恋。该离去的终究还是要离去，来不及多说一句，一阵风掠过，放开还有温度的手。看夕阳染红了天边，那是最后的眷恋，天空和大地，忘不了它的陪伴。在你离开不久以后，升起满天的星斗，他们不知道曾经难舍的分手。So I'm losing you，大海在等候那条河流；So I'm missing you，梦中那双手轻拂我的头就像小时候。看流星划过了天边，知道你已经走远，长长的弧线那是第一缕，想念。

嗨，老小孩，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你就是老小孩了，那时候，我们天天都能见面，更确切的说，我是吃着你做的饭长大的。午饭后，有时我会跟你听听匣子里的评书；晚饭后，大家聊聊天就回家了，这几乎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家里人都吃惯了你做的饭，虽然，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常饭，那看似随意为之的厨艺，至今，没人比得过你！

嗨，老小孩，你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太太，一房儿女，安度晚年，身体硬朗，随心所欲，叫人放心的忘记了你已经是个老小孩了，平淡了时时的挂念。可当你想不起我的名字，不再认识我的时候，我怔住了！你怎么一夜间就变老了呢？怎么能连我都不认识了呢？！我甚至有些退缩，不敢去见你，不愿接受这个荒诞的事实，可是，这怎么能怪罪于你呢，是我一直都把你当成老小孩，忘了你真的会老！

嗨，老小孩，你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躺在病床上，呢喃软语，周围都是你看着长起来的大人。你不说话，却流着泪，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很欣慰。我已经好久没拉过你的手，好久没摸过你的额头，这次，我不会再犹豫。然而，这一次的温度却暖不过接踵而来的冷，我们都用力的挥锹抡镐，一铲铲地和你道别，每一洼土，都是一句祝福。

奶奶在十二月出生，在十二月离开，仿佛是天意。葬礼归来，王小柱抚摸着奶奶的照片，他突然觉得人一旦死去，遗像也会改变模样。唇边的笑容显得不同，眼睛闪射出异样的光亮。奶奶不在了，王小柱也没地方去了，没多久就成了街溜子。其实，家里是给他留饭的，他回去放锅里热热就行，但吃惯了奶奶的手艺，他实在对母亲做的东西提不起精神。晚饭没办法，不好吃也算图个新鲜，可中午饭就是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剩菜，连个新鲜劲儿都没了，吃饭变成了给父母面子，那就没啥意思了。为了打发无聊，他又开始琢磨着，搞事情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