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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男和他的兄弟们

作者:古午 | 分类:都市 | 字数:5.1万

4、 黄桷树下

书名:凤凰男和他的兄弟们 作者:古午 字数:3787 更新时间:2024-10-10 16:30:48

其实,他们也许不知道,牟志红唱的,应该是村里的这个准大学生。

牟星云不但学习成绩好,孝心好,而且是一个犟脾气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东西,就非要坚持到底不可。

有一年夏天,几个伙伴到坡上割牛草,在崖壁下看到一条乌鞘蛇。小伙伴们追着撵着,眼看就要追上了,那蛇扭头钻进了一个洞里。牟星云飞扑上去,一把抓住了蛇的尾部,大伙也赶上来,合力抓住蛇尾巴,想把它拉出来。可无论大家如何用力,乌鞘蛇就是纹丝不动,一寸也没有退出来。有年纪大的伙伴说,蛇身上有倒刺,你捉住它的尾巴,再大的力气也是拉不出来的,除非它自己慢慢退出来,否则就只有把它拉断。听这么一说,伙伴们就松了手,剩下牟星云一个人拉着它。

“我就不信,拉不出来它。”牟星云将蛇尾巴在手掌里缠了一圈。又有伙伴说,要不就找桑树皮来,一头系住蛇尾巴,一头系到大石块上,不信它不退出来。牟星云不愿意,坚持自己把它拉出来。这样僵持了很久,蛇依然没有退出来半寸。看看天色黑下来,大家都说放了它,回家去。牟星云还是不听,依然拉着它。天完全黑下去了,大人们都在崖壁上晃着电筒扯着嗓子“牛崽狗崽”地喊。有伙伴大声回应,说牟星云抓了蛇尾巴,在跟蛇拔河呢。

牟清泉打着手电筒走下来,看到牟星云双手拉着蛇,双脚蹬着岩壁,脸上青筋直绷,满脸汗水。牟清泉说,你这样是拉不出来蛇的,赶紧放了它。牟星云还是不松手。没办法,牟清泉就从附近找来一根竹子,用镰刀将竹子一破两半,拿起一半,顺着蛇肚子贴地的一面一阵捅插,又让牟星云把蛇尾巴往上提,捅插了好久,终于把蛇弄了出来。电筒光照射下,大伙看到蛇肚子那面,被捅伤了好几处,血漓漓的。

牟星云提着蛇尾巴,画圆圈地舞了两圈,“嗖”地扔了出去。大伙正诧异间,牟星云拍拍手上的蛇皮屑,又在地上擦了擦:“我又不是要你的命,何苦这么犟呢?”

“它犟,还是你犟?”大家嬉笑着,望望牟星云扔出蛇去的方向,回家去了。

牟星云和杨亚楠虽然一个住北坡一个住南坡,两家也就隔着一个小山包,山包上长着那棵枝桠嶙峋的黄桷树。奇怪的是,这棵黄桷树每年都会有两次落叶,一次落一半。一次在四五月,一次在七八月。差不多南边的树叶掉光了,新叶长满的时候,北边就开始落叶。因此,地下就总是落满了毛笔尖似的白里带着点猩红的萼片。这棵树,也是大家纳凉避雨,打堆聊天的地方。更为神奇的是,这棵树,在1980年代初,被雷电击中过一次,树被辟出了好几个口子,却没有更大的损伤,只是提前掉了叶子。事后,人们老是觉得树下有一股焦臭的气味,有人挖开树下的洞,发现里面有一条巨大的菜花蛇,已经死了,显然是雷电所致。

牟星云上一次看见杨亚楠,就是在这棵黄桷树下。

那还是小学毕业那一年。

牟星云清楚地记得,那是夏季里雨后初晴、一个难得的凉爽日子。下午三点左右,他从学校拿了升学通知书回来。那可不是一般的通知书,是区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全区8个乡,少说也有1000名小学毕业生吧,区中学只录取90个学生。听说, 去那里读书,都要住在学校里,只交几十块钱的书本学杂费,年级前10名还有20到50块钱的奖学金。

更让牟星云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有自己的饭盒了。小学的时候,中午都是在学校蒸饭吃。早上出门时,盅子里装好米,到了学校附近,再找一个水井,自己加好水,然后放到学校的学生食堂里。所谓学生食堂,其实就是一个地蒸。用砖块水泥砌筑的圆形蒸子,下面是大锅和炉灶,上面就是学生们的盅子、饭盒。早上,大家把装有米和水的饭盒、搪瓷盅放到食堂的石条上,高年级的学生们再把大家的饭盒放进地蒸里。中午的时候,再取出来,放置到石条上,学生们下了课,自己到石条上去找自己的饭盒、搪瓷盅。大家找到自己的饭盒后,就端出来,在操场、教室里,蹲着、站着、坐着,完全没有任何下饭菜,就这么吃了,算是午饭。因为混乱,常常有学生的饭盒被冒领,尤其是新买的饭盒、搪瓷盅。这样,不但那一天的午饭没了,连饭盒都掉了。这,也是很多家长不愿意给孩子买新饭盒、新搪瓷盅的原因。

但是,爱美之心是人人都有的,看到班里有同学用亮堂堂的饭盒蒸饭,看到班里同学那种羡慕的眼神,谁都希望自己每天端着暂新的饭盒啊。牟星云也不例外,一直用哥哥用过的旧饭盒,早就嚷着要一个饭盒。尤其,他学习成绩好,又是班里的学***,那份自尊心自然要更强一些。话说,新饭盒真的很好,不但通体亮堂堂的,还有有盖子盖着,饭菜也不会被弄脏。而搪瓷盅就不行了,面上的饭时常沾染了一些污渍。而爸爸总是说,如果考上区中学,就一定给他买。

拿着区中学的通知书,牟星云几乎是小跑着走在回家路上。满脑子就是新学校的大操场、大教室、大宿舍、新饭盒。他没有去过区中学,但是他想,既然是全区才有这么一个,肯定比他现在读书的学校要大得多、漂亮得多。

这么想着,欢快地小跑着,牟星云很快就看到了那棵黄桷树的树冠。在山坡脚下,他歇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慢慢地往上走。

快到山梁的时候,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含着雨后泥土的气息,鸟雀的鸣叫,还有阳光的味道,以及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狮子山就这么大,虽然有深沟高谷、有森林溪流,也有很多他说不出的植物和动物,但是它们的气味,他是分得出来的。但是,那种香味他还是第一次呼吸到,他分不出来这是什么香味,也不确定是不是有这种香味。牟星云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用眼睛和鼻子去寻找这种气息的来处。

他只看见近处一垄垄刚刚翻过的菜地,一块块迎风摇曳、已经开始扬花的稻谷;远处一片片随风起伏的树叶、一群群飞来飞去的鸟儿。

不对,他看到一个人。那黄桷树下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身上。一把长发马尾一样搭在她的背上,头上还有一个粉色的发夹,蝴蝶样的。地上,落满黄桷树的叶萼,白里带着点微微的猩红,风一吹,它们在地上翻覆着,也像蝴蝶在飞舞。有一束阳光,刚好照在她的右耳耳廓上,泛着温润的红,几乎能看到上面细细的血管。

他认出来了,那是杨亚楠。他完全能够从她的耳垂认出她来。她也住在狮子山,不过,她在南山,他在北山。小学3年级以前,他们一起在村里的小学念书,她就坐在他的前一排,有意无意地,他就会把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他总是觉得,她的耳垂,跟其他人的都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当然,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课余时间,她和他一起玩,上学放学的时候,他们也一起走。但是,回到家里,回到狮子山,他们就不能在一起玩耍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家长们反复阻止他们一起玩耍,就这么习惯了。

上到四年级的时候,她就跟着妈妈,去了她爸爸工作的市里,在最好的小学——师范附小念书了。那段时间,他常常看着前面的那个人,有时候还发呆,不过,前面的那个耳垂,已经变成一个男孩子的了。上学放学的时候,路过他们分手的那个岔路口,他都会停下来、或者慢下来,看一下她回家的那个方向。那段时间,他的成绩一落千丈,没少被老师批评,还被打过手板。这是从没有过的。在请了一次家长后,他忽然就一下子忘记了这个人,安安心心地上学放学,听课写作业。

现在,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下子又恍惚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也毕业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考到哪一所中学了。她们也用饭盒蒸饭吗?他很奇怪自己有这个想法。而且,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好想问问她,好想看看她的脸。可是,他没有,而且,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牵着他,从她的背后绕了过去。

“牟星云 ,牟星云 !”

在他快要转过山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知道是杨亚楠,他很想答应她,并且跟她说点什么,但是他却张不开嘴,只是含混地,几乎只能自己听见地,憋出了一个“嗯”,便飞也似地跑下山,转过垭口,望自己家里跑回去了。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香味,那香味开始是幽幽的、淡淡地,慢慢变成暖暖的、浓郁地,后来很狂野很凶猛地扑向他。他伸出手,张开鼻翼,去迎接那芬芳,可是,一盆凉水凌空兜头泼下,他浑身一阵悸动,忽然就醒了,才发现,自己的内裤被打湿了,粘粘的。

遗憾的是,整个新良镇小学辖区130多个小学毕业生,就牟星云和另外7个同学考进了区中学的初中班,其他同学,有90多个考进了镇了附属初中,其余的小学毕业生,就此告别学习生涯,回家跟着父母务农或者外出打工了。

儿子考上了区里的初中班,牟清泉自然格外高兴,牟星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就去街上,为牟星云挑选了一个亮铮铮的铝饭盒、新书包、新文具盒。

话说这个区中学,也是双江县的11个高级中学之一。双江县有9个区70多个乡镇,每个区有一所高级中学,县城还有两所高级中学。一般的区高级中学,有6个高中班6个初中班,每年级各2个。

也许,从上初中的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了牟星云将走上与小伙伴们不一样的人生道路,所以,对于牟星云现在能够考上大学,不少乡亲认为在意料之中。

但是,初中毕业的时候,老师和父母都劝他考中专,以他的成绩,考个好一点的中专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牟星云对中专就是提不起兴趣,他总是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拉拽着他,一定要考高中,读大学。

自然,父母说不服倔强的牟星云,只好任由他考了高中。

如今,他们不得不佩服,这个孩子不是个“犟拐拐”,而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是哈,如果自己选择的意愿不能实现,那就叫发犟;非要往一个错误的方向奔,也叫发犟。反之,就是有主见了。

就如同顺利考上了大学的牟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