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时候，林夏准备考研，天天早出晚归，食堂，自习室和宿舍三点一线。而程琳，依然潇潇洒洒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她们会去同一个酒吧，程琳去买醉，林夏去打工。一天，林夏回宿舍拿书，看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程大小姐居然背对着外面，躺在床上睡觉。林夏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爬到上铺拿书。突然，程琳幽幽开口道：“林夏，我不想活了。”

林夏被吓到了，大小姐最是贪恋花花世界了，今天唱的哪一出？她坐到程琳身边，问：“大小姐，你怎么了？”

程琳转过身，早已满脸泪水：“林夏，我完了。”说着，她抱着林夏哭得凄凄惨惨。

一个月之后，林夏和程琳搬出宿舍，在离开学校两站路的一个安静小区租了房子。其他室友都知道林夏是为了考研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而且离实习的地方近。没人会管程大小姐做什么，也不敢管。

程琳不敢提休学，这个要家长签字，她完全没把握能搞定精明的老爸。她想过去做手术，网上看了相关信息，吓得立刻打退堂鼓。可是，这个孩子怎么办？估计只能送福利院了。程琳比平时更频繁地出现在课堂上，虽然下半学期也没什么重要的课程了。幸好她原本比较瘦，也不太显怀，五个多月的身形也看不太出。林夏自知她不能再出现在人前，求着自己实习的公司人事，给程琳办了一张实习证明，而她自己偶尔回学校，还书，听讲座，一切仿佛依然井井有条。

程琳在出租屋里依然不**分，天天喊着闷。林夏不仅要看书，还要给她做饭。外面餐馆的饭菜虽然好吃，但添加剂太多，对宝宝不好。林夏坚持要自己做饭。程大小姐哪里吃得惯这样清淡的食物，总是偷偷溜出去自己开小灶。有几次，差点被熟人认出来。她平日里不化妆不出门见人，连去水房打个热水都要精心修饰一番。如今，林夏不让她碰化妆品，程小姐只能怨声载道地顶着素颜到处瞎晃悠。

宝宝很健康，刚出来的时候哇哇大哭，皱巴巴的，红彤彤的，程琳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因为是冬天出生，上海的冬天极少飘雪，那天居然稀稀落落下了一些小雪，雪花极小极小，更像雪子，林夏心里一动，就叫雪薇。程琳点头表示同意，她累得已经不想说话了。可是，生完宝宝才是一个故事的开始，程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崭新的生命，她开始慌乱。

孩子最终被林夏留了下来，她答应程琳，一定会好好抚养薇薇。送程琳回家过年后，林夏把孩子带回了家。她已经和妈妈提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起初，林母是不同意的。林夏说：“妈，如果不是马叔叔，我也会是这样。”

林母有些犹豫，林夏又道：“妈，她是程琳的孩子，程清风的外甥女。”

林母怀着林夏嫁给了马峥平。马叔叔对林夏视如己出，即使在弟弟马旭飞出生后。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宛如从最初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薇薇从小就由林母抚养，渐渐地，林母感觉薇薇越来越像林夏小的时候。一样的大眼睛，一样的小酒窝，一样爱吃手， 一样咿咿呀呀成天嘴不停。

林夏自诩不是个慈善家，她看到薇薇那一刻开始，心底一片柔软。她是程琳的血脉，而她也是她的，她们都是程家的孩子。

林夏在填写离职申请时，脑海里响起的是路母的话。路母约她谈过一次，在研发中心不远处的星巴克。林夏说：“许阿姨，你的钱，我不要。你的要求，我也做不到。对不起。我迟早会离开GLA，很快。”

路母将一张中行的银行卡放在小圆桌上，淡淡地说道：“卡里有200万，是我对马峥平的补偿。算上这几年的利息，我凑了个整数。”

“我爸爸已经死了，这些钱我不需要。”

“你妈妈需要，你弟弟也需要。”

“我有能力照顾我的家人。”

“林夏，不要任性。你弟弟不是要去美国留学吗？你妈妈完全离不开护工。你还有个女儿。”

林夏这才知道，路母是有备而来。招招致命。她很需要钱，非常非常需要。不然，她也不会铤而走险。

路母微微一笑，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她看出林夏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她依然缓缓说道：“密码是你的身份证号后六位。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不拒绝，我就当你默认了。”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你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就不打扰了。”

自始至终，她的语气都是柔和婉转，丝毫没有压迫和威胁的意味。但林夏却感到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路母不疾不徐地起身，顺手拿起一旁的手袋，准备离开。

林夏脑海里飞快转动，电光火石间，她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低头缓缓说道：“许阿姨，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路母微笑着复又坐下：“请说，林夏小姐。”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林夏道：“当初法院的判决，母亲和我都觉得是可以接受的，只是我母亲忧思成疾，我曾憎恨过您的弟弟，但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想和许家再有更多的瓜葛。您的判断非常正确，我确实需要钱。我的弟弟也快要去美国念书。但他非常优秀，申请到了全奖。我们不需要您的钱。我的女儿，叫林雪薇，下雪的雪，草头薇。她是在冬天出生的。路悠然是她的生父。”

路母一脸和煦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你说什么？是路悠然的孩子？”

林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您若不信，可以去做DNA检测。如果您觉得我是贪图你们路家钱，那就大可不必有此顾虑。我原本完全不想提到薇薇的身世，但薇薇长大了，她很懂事，她也很可怜，她需要爸爸。”

路母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微微颤抖：“林夏小姐，你想说什么？”

林夏道：“如果路家可以保证薇薇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享受到家庭生活，我可以把薇薇交托给您。路悠然不知道，他完全不记得他的风流债。”

路母开始沉默，她低头开始沉思。

林夏又道：“您不用担心，我也不想进路家门。我更不会以此要挟您什么。只是，请您保证，您的未来儿媳可以善待薇薇。”说完，林夏轻轻吁了一口气，起身，微微向路母欠身告辞。

路母没有再追问什么，她神色凝重，像一尊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薇薇拉着林夏的手，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路父和路母。她小声问：“妈妈，我们要干嘛？”

林夏摇了摇薇薇的手道：“薇薇不是喜欢玩海洋球吗？我们今天去玩好吗？”

薇薇这才开心地说：“好的，好的。”

四人去了那家网红的亲子餐厅，上次和路悠然一起来的那家。

薇薇一溜烟就跑去玩了，三个大人坐下了，林夏给两位老人斟茶，笑着说：“上次，幼儿园组织去春游，薇薇吵着要爸爸。我就找了路悠然。我看他很喜欢薇薇，这才下定决心告诉你们。”

路父推了推眼镜：“薇薇四岁了？”

林夏道：“四岁四个月。中班。你们打算接受她吗？”

路父看看路母，路母点点头：“既然确定是路家的孩子，一定要接回去的。”

林夏点点头道：“我已经提了离职了，下个月会离开。我打算告诉薇薇，要去出差。其余的事情，请你们费心了。至于路悠然何时知道，我尊重你们的意见。”

路父不语，路母说：“你放心，你的母亲我们会照顾。”

林夏笑着道谢。接着，她又轻声道：“这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段时间了。我会让薇薇渐渐适应新的生活。也请你们配合我。我会开一张清单，上面是薇薇喜欢的东西和生活用品，请你们准备好后告诉我。我会陪薇薇去你们家。”

路母点点头。

林夏接着说道：“等她习惯你们了，会改口。希望你们不要着急。”

一切安排妥当，林夏给程琳打电话，两人感慨了许久大学的生活，各自默默伤感。林夏把对薇薇的安排告诉了程琳。程琳很久都没有说话，林夏不催她，她知道程琳需要时间消化。两人都沉默。许久，程琳道：“谢谢你。林夏。这是对薇薇最好的安排。”

林夏没有告诉程琳，GLA要和万硕实业合作，路父想让儿女婚姻让这次合作万无一失。路悠然是最佳人选，程琳是程家唯一的女儿，偏偏程琳又是薇薇的生母，这真是命运的安排，佳偶天成。

林夏心里苦笑了一下。很快，她要和这里的一切告别了。

如今，李阿姨陪着薇薇经常去路家玩，一开始，只是和路家二老约好在商场见见面，薇薇很喜欢带着老花镜的路父，慈祥和蔼。一段时间后，李阿姨带着薇薇放学去路家随意坐坐。家里已经布置好了薇薇的房间，添置了很多玩具和家具，都是按照薇薇的喜好买的。尤其是一整套迪士尼小公主的玩偶，薇薇喜欢得不得了，一个人在房间里玩了很久。路母看着薇薇给白雪公主梳头，换衣服，像模像样。薇薇笑着说：“妈妈平时就是这样帮薇薇梳头换衣服的。”

路母心里五味杂陈。她只当林夏是薇薇的生母，一个无依无靠即将远离此地的孤独的母亲。凭心而论，作为母亲，离开孩子的痛苦她是可以体会的，然后，她却无法同情林夏，也无法接受林夏。她和路父看到DNA检测报告的那瞬间，两人都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世上，路悠然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孩子，他们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孙女。多年一直杳无音信，突然蹦出那么大的孩子，而且是马峥平的外甥女！当年，路父变相将马峥平的公司逼到破产边缘，而路母的同胞兄弟直接导致了马峥平的死亡。一切都是冤孽。路母心里感觉林夏没有借此狮子大开口。她的默默离开，是对所有人最平和的成全。一个人的寂寂无闻地退场，成全了所有人的平静生活。

林夏没有回复消息，也没有接他的电话。路悠然烦躁地拨通了林夏的座机。依然没有人接，电话又转回了前台。前台小美女也搞不清，含含糊糊地说林夏出去吃午饭还没回来。

最近真是祸不单行，老头子要和万硕合作，共同开发欧洲市场，那就开啊，为啥要他娶那个莫名的程大小姐啊？合作就要联姻？都是21世纪了好吗？偏偏又看到林夏的辞呈。要不是他登录总经理账号，估计等林夏走了，他都还不知道。

路悠然没有找到林夏，她到快下班也没回复他只字片语。他的眼皮突突地跳，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去了研发中心。林夏正坐在办公桌前写报告。他看了一眼，敲门进了梁副总的办公室。

这是路悠然正常进研发的流程，看看大环境，找负责人聊项目。没有人会觉得有异样。

林夏一口气用完了所有年假，又请了三天事假。她订了机票去广州，在离开之前，她依然需要见见程琳。她完全没有担心过离职会卡在最后环节。路母已经默许，这是她在GLA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