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手机阅读

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三十二

书名: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字数:12176 更新时间:2024-10-10 16:46:44

回川和吴晓梅出发了,他们忽然感到自己自由了。吴晓梅只到过西安,没有出过远门,她看着城里女娃的装扮,拉着回川买了几套衣服。她靠在回川的胳膊上,听着城里人讲话的腔调,在心里跟学着,不时拿出《新华字典》,纠正着自己的读音。到了拉萨,吴晓梅感到浑身酥软,呼吸急促,额头发涨,她一直依偎在回川的大衣里,在这雪域高原,那里就是自己温馨的港湾。回到山南驻地,部队给他们一间干部家属探亲的房子。吴晓梅开始从剧烈的高原反应中缓了过来,走出院子,看着远处山峦上的积雪和褐色山脊下绿色的部队营区,她的情绪随着身体的适应而变得越来越兴奋了。

部队政治处主任来到他们的房间,代表部队首长欢迎吴晓梅来部队结婚,说有什么困难尽管吱声,部队就是一个大家庭。吴晓梅感到部队的温暖,更感到领导的真诚。主任将回川叫到门外,说来部队结婚,一定要女方所属大队的证明或介绍信,部队要存底。回川说走得急,介绍信这两天就到,让主任放心。主任转过身严肃地说:“按照纪律,没有介绍信你们就不能住在一起。你还是先暂时搬回营区住,等介绍信到了,部队给你们举行个仪式,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了。”

回川心里十分不愿意,他知道军人要遵守纪律。他向吴晓梅说明情况后,将自己的东西搬回了营区。

战友们一直盯着家属区,偶尔看到吴晓梅走出院子,都用欣赏的眼神盯着,羡慕回川真有福气,找了个这么俊秀的媳妇。回川走回营区,好多战友都开他的玩笑,他都是嘿嘿笑着。他知道家属来了,战友们开开玩笑,那是单调军营生活中愉悦的浪花。他提着行李,吴晓梅将他送到家属区门口,目送着他走营区。操场上的战友们看着回川低着头,拿着铺盖回到营区,纳闷地瞅着,心想这小子会不会在下面勾引个女孩带了上来,被部队发现了。回川放下行李,还是回到家属区,他带着吴晓梅,在冬季的拉萨河边散步。

在焦急的等待中,大队的介绍信还是没有到。政治处主任又找回川谈话,说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收到介绍信,吩咐他们以后在屋子里的时候,房门不能关上,熄灯号吹起,回川必须回到营区。回川内心憋着的气慢慢发酵了,他给家里写信,让家里人到大队开好证明,赶紧寄过来。寒风呼啸的夜晚,吴晓梅一个人蜷曲在冰冷的床上,她开始有点伤心垂泪了。

回川白天跑到吴晓梅住的屋子,不断地安慰她,带着她出去散心。回到营区,他感到部队领导和战友们看他的眼神慢慢开始变化了,他知道大家看到介绍信没有来,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川开着邮件运输车就要上路了,他来到吴晓梅的屋子,对她的生活做了安排,叮嘱她要注意的问题,临了他忽地抱住吴晓梅,挤在门背后,在她耳根喘着热气说:“等着我回来,等介绍信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回川走了以后,田干事来到大队部,看见孙书记和德文正在聊天。他掏出回川留给他的条子,递给德文,严肃地说:“人家要到部队结婚了,就是找不到你。这是回川部队的地址,你们赶紧给人家出个证明,用这个地址寄过去!”

德文点着头,笑着说:“刚好家里有事,不凑巧碰上了!”

看着回川的地址,德文有点歉意地说:“我们马上就办。”

孙书记坐在窗前看报纸,德文拉开抽屉,写好证明,取出印章,揭开印泥的盒子,将圆戳戳沾满印油,在落款上盖上鲜红的印章。他在门口喊了几声广播员的名字,小伙子跑了进来。德文拿着证明,在孙书记面前晃着,将印油放在太阳下面晒着,用嘴巴吹着气,然后递给广播员,交代道:“你去镇上邮政所,将证明按照这个地址寄出去!”

过了一个多月,定邦拿着回川的信,来到大队。他将信递给孙书记,孙书记粗粗地看了一遍,对他说:“证明已经寄出去了,我亲眼看到的。路远,估计很快就到了,让回川再等等吧!”

定邦去大队的路上,将回川的婚事从前到后想了一遍,他知道介绍信要德文写,心里嘀咕着德文会不会做什么手脚。看到孙书记十分肯定的语气,他将自己的疑惑咽了下去,似信非信地离开了大队。

回川坐在副驾的位置,看着徒弟洛桑开着车,他闭上眼睛,想的还是吴晓梅。洛桑一边晃动着方向盘,一边瞥着师傅,用蹩脚的汉语好奇地探问着师母的情况。回川平时都会手攥着前面的把手,盯着前面的路况,不停地吩咐洛桑怎么开。他现在没有了心思,脚翘起来,放在前面的挡板上,愣愣地盯着雪域高原冬季的景物。他用手里的树枝拍了洛桑的胳膊,觉得小毛孩话真多,笑着喊道:“好好开车,好多事情你不懂!”

高原的冬季,寒风呼啸,显得苍凉而悲壮。回川走了,吴晓梅的心一下子空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整天在屋子里,用被子裹着自己,靠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山顶上皑皑的积雪。她每天在日历上打个钩,算着回川归来的日子。吴晓梅隔壁住着部队的参谋长,他的老婆在军人服务社上班,热心肠,整天嘻嘻哈哈。参谋长一直在留意着吴晓梅,他发现回川走后,她一直闷在屋子里。家里做好了饭,参谋长笑着对老婆说:“回川出车,小吴一个人在屋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你盛一碗菜,端过去试试。”

老婆警惕地看着参谋长,笑着说:“咋整天盯着别人的老婆?”

参谋长笑着说:“人家一个姑娘家,来到这里,奔着战友情,也要关心一下吗!”

参谋长老婆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菜,上面放着两个馒头,敲着吴晓梅的门。吴晓梅以为回川回来了,赶紧趿着鞋跑过来。打开门,就见一碗菜和两个馒头,后面衬着一张热心的脸。吴晓梅突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她不知是看到香喷喷的菜馍,还是内心激动,她一连咽了几口唾沫。她打开门,将大姐迎了进去。参谋长老婆笑着说:“回川出车,你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说,在这里大家就是一家人。”

吴晓梅的心结慢慢打开了,脸上有了笑容。她有时过去在参谋长家里坐坐,同他们一起吃饭。她借上两本书,关上门,在自己屋子看着。高原上有些书,内地看不到,里面有一些男女情爱的描述。吴晓梅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越看越来劲,她感到浑身**,心里痒痒地向往着书里描绘的场景。串门的时候,参谋长和她聊书里的人物,她感到心灵上有了倾诉的对象。她对回川的思念,没有那么强烈了,参谋长对书里的内容随口道来,他不知看了多少遍。他会给吴晓梅讲述书里的情节,她感到参谋长讲出来的,又和自己看是两回事,他将情节和人物的心理表述得更加细致和灵妙。她将头放在撑在大腿上的手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参谋长。他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讲一边不停地抽烟。他老婆收拾着碗筷,莫名其妙地瞥着他们。

半个月后,回川出车回到通讯站。刚进营区的大门,他交代洛桑将车开到指定位置,按照规定洗干净,洛桑嘿嘿地笑着,看着师傅跳下了驾驶室。回川猛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好意思,他面色涨红,心突突地好像要从嗓子眼冒出来。他咽了几下口水,瞪着赤红的眼,走到吴晓梅的房间外面。看见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快步冲进去,没等吴晓梅反应过来,就扑到床上,掀起被子,蒙在里上,在床上疯狂地抖动着。参谋长从营房回来,远远就听见床板咯吱咯吱富有节奏地响着,他轻步走到屋前,看见门半掩着,床上两个人恣意扭动在一起,传出一阵阵低吼轻吟的和声。他赶紧走回自己家里,将门开了个缝,贴在上面,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他红着脸,不停地喘气。后来抽着烟在屋子急促地走来踱去。

部队的干部一般都是中午吃食堂,晚上回家做饭。参谋长将老婆从服务社叫回来,老婆进了家门,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揽在怀里,门也是虚掩着。老婆莫名其妙,随即就放松地随他折腾。慢慢地老婆也进入状态,开始翻着白眼啜泣着。参谋长闭着眼睛,依旧沉浸在刚才隔壁的情景中,他脑海里遐想着。吴晓梅出来倒洗脸水,推开门听到隔壁激情的和音,她驻足侧耳,想象着里面的场景,不觉脸又红了起来。回川激情过后,靠在床上,看见吴晓梅站在门口,半晌不回来,他咳了一声,吴晓梅回到屋子,眼睛还是向外瞥着。

晚上,参谋长老婆做了几个菜,邀请回川和晓梅过去吃饭。倒上酒,参谋长深情地看着吴晓梅,对回川说:“你们赶快催促老家,将证明寄过来,把婚结了。长期这样挂着,也不是一个事呀!”

回川开车,部队不许喝酒,几杯酒下肚,他开始有点恍惚。吴晓梅端起酒杯,拉着回川给参谋长两口敬酒,笑吟吟地说:“这些天多亏哥嫂照顾,我们俩敬你们一杯!”

参谋长酒量大,看着回川迷瞪着眼睛,恍恍惚惚看着自己,他又和吴晓梅连喝了几杯。吴晓梅开始犯晕,理性的甲胄开始解开,她泛着红晕,呆呆地盯着参谋长。参谋长老婆似乎感觉到什么,催促着大家收场。

熄灯号响了,回川看着吴晓梅红着脸,睡在床上,他掖好被角,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带上门回到营区。战友们端着洗脸盆,里面放着毛巾和牙刷,看到回川红着脸回来,有点摇晃,笑着开着他的玩笑。

起床号响了后,回川跟着大家出操。他端着早餐给吴晓梅送去,又回来和几个战士一起将汽车保养了一遍。回到屋子的时候,吴晓梅准备着包饺子,回川抡起菜刀剁陷,然后一起有说有笑地包着饺子。晚上,他们将饺子下进高压锅,吴晓梅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送给了参谋长。

回川又要出车了。出发前,他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催促赶快到大队写证明,寄到部队来。吴晓梅心情好多了,没有了原来的伤感,笑着让他安心开车,不用操心自己。她继续读书,依旧和参谋长交流着心得。参谋长老婆是个粗心的人,任何事想一想,觉得闹心就不在往下想了。政治处主任中午吃饭时,看不到参谋长,觉得怪怪的,也没有往里深想。一连好几天,他都见不到参谋长,他疑惑地走到军人服务社,看见参谋长老婆和几个战士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他慢慢地溜达到家属区,先打开自家的门,从门缝里看见参谋长家的门半掩着。主任绕道到屋子后面,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子下面,他听到吴晓梅的屋子里有说话声,随后就是床板咯吱的声音。

政治处主任回到办公室,倒了一杯茶,放在桌面上,将脚放在台面上,嘴里叼着烟,腿一曲一直地晃动着身子。他想到自己和参谋长是战友,虽然未来也有竞争关系,让他把这事挑明,部队的领导怎样看待自己。这件事情又是自己的职责范畴,放任不管又是失职。主任愁眉苦脸,没有个主意。第二天中午,参谋长笑嘻嘻地走了,政治处主任匆匆吃完饭,跟了过去。他看见参谋长家前面晾晒着一溜衣服,他悄悄走过去,解开了一头拴在树上的绳子,然后走出了家属院。看见一个战士在双杠上撑着身子,他走过去,也来了几下。当他撑起身子的时候,晃着头,对那个战士说:“你看参谋长家晾衣服的绳子断了,你去给他老婆说一下,别让风把衣服吹走了!”

那位战士看见家属院地上,散落着一堆衣服,赶紧去找参谋长的老婆。

政治处主任看到战士走了,他赶紧回到办公楼。他不想让这件事情张扬出去,更不想影响参谋长的前程和回川的名誉,他想让参谋长老婆回去,通过家庭制约去制止事情的发展。下午,参谋长一直没有回到办公楼。主任下楼来到服务社,买了一包烟,也没有看到参谋长老婆。主任抽着烟,手插在腰上,看着家属区,对自己转个弯又不伤情面阻止这件事感到很满意。内心也在祈祷参谋长适时收手,不然大家到时候都难做。

参谋长中午溜回家,钻进吴晓梅的屋子。几个战士拉单杠的时候,无意中也看到了。他们挤眉弄眼地在私下议论着,大胆地冒着被处分的危险,跑到屋子后面去偷听,然后就是添盐加醋的传播。吴晓梅到灶房打开水时候,战士们远远地看着,将她放进消息中,具体体会故事的过程。

参谋长并没有意识到大家神情的变化,他老婆也没有以前那样活泼了,她常常站在柜台后面,对着天空发愣。参谋长中午开始在饭堂吃饭了,政治处主任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归位。觉得他吃饭的时候,没有了往日的善言,总是愁眉苦脸地叹着气。

回川出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营区挂起了灯笼,食堂正在杀猪宰羊,战士们没有了往昔的紧张,营区在闲散中有了浓浓的年味。他将车开到营区后面的车位上,提着袋子向吴晓梅住的屋子走去。进了家属区,军属们正忙着打扫屋子,晾晒衣物,烧锅煮肉。他同大家点头打着招呼。参谋长老婆正在院子剁饺子馅,看见他过来,身子转了一下,将屁股对着他,装作没有看见。回川想过去招呼一声,看见她刀抡得正欢,他愣了一下,钻进屋子。

吴晓梅正在洗衣服,看着回川归来,她愣愣地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抹着。回川走过去紧紧抱着她,在耳边哼哼着:“想死我了!”

吴晓梅抽搐了几下,缓缓将回川推开,平静地问:“你坐着喝口水,我帮你下碗面条!”

回川喘着气,走过去将屋门带起来,留了一道缝。他走过去,从后面将吴晓梅抱住,嘴巴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来回搓哧着,嘴里依旧是想死了的说道。吴晓梅眼睛闭上了,没有回过身来,任由他这样舒缓了一会儿。回川抱住她,往床上拽,吴晓梅扳开他的手,有点生气地说:“院子里都是人,注意一点影响。”

回川清醒了,他听见院子的喧嚣,看着吴晓梅晃动着身子,他感到浑身憋胀得难受。

回川吃了一碗面,将碗递给吴晓梅。看着窗外的天,他盼望太阳早点落下去。晚饭时分,院子里的人都回屋吃饭了,一下子静了下来。回川瞪着眼,从床上坐起来,又从后面抱住了吴晓梅。他将手从上衣下面伸进去,不容反抗,在她光洁嫩滑的身子上揉搓着,口腔喷出的热气,顺着吴晓梅的脖子蹿进她的胸前。她扳了几下他的手,在回川澎湃的激情荡激下,她慢慢地融化了。他们扭动在一起,踉跄到床上,蒙着被子,脱掉裤子,尽量控制着床的吱吱声,互相捂着对方的嘴巴,在紧张恐慌中飘了起来。

回川下了床,将门开大了一点,开始收拾卫生,和吴晓梅谈天说地,气氛活跃了起来。他发现吴晓梅间或会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了陌生感,聊天的时候经常走神,有时前言不搭后语。他觉得自己把吴晓梅带到高原,由于大队证明的问题,他们始终处在分而不离的状态,自己出一趟车就是半个月,吴晓梅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默默地守候着自己的归来。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对不住吴晓梅,尽管她神情异样,他都将她各种不是包容下来,放在自责的包袱里揉碎。

过年了,部队给每一位干部分了些年货。按说回川和吴晓梅没有领结婚证,吴晓梅不算部队家属。分派东西的时候,部队领导觉得人家一个姑娘来到高原,有为部队奉献青春的勇气,也将吴晓梅算作了部队家属。回川忙前忙后,他要在春节难得的假期,让吴晓梅体会到温暖。他叫上自己的徒弟,用小推车从后勤领了一堆东西回来。洛桑没有见过吴晓梅,看见她从床上下来,洛桑挠着头,脸上绽开了灿烂的微笑。吴晓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藏族小伙,她赶紧提起暖壶,给洛桑倒了一杯水。

回川走出门口,送洛桑。看见参谋长站在院子,抽着烟,眼睛不停地往他这边看。他走过去,向参谋长问好,来了一个军礼。参谋长回过头来,哼哼地应着,他扔掉烟头,进了自家的屋子。回川一头雾水,他纳闷人怎么变得这么快,上次回来首长还热情得不得了,这次却是冷冰冰的。吴晓梅好像坐月子一样,就是坐在床上,回川做好了饭,她趿着鞋下床,吃完饭又靠在床上。她似乎不想出门,也不再嚷嚷着到参谋长家里去串门。回川兴致来了的时候,她温存地回应着,既不干涩,也不火辣。

除夕晚上,部队会餐。回川想让吴晓梅一起去,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去。她说在屋子包饺子,等他回来一起吃。回川觉得他们的关系,现在还不能算夫妻,她不愿在说不清的情况下跟着自己露面,一股歉疚之情油然而生。他和战友们坐在一起,战友们豪情万丈,他们远离亲人,除夕晚上,围在一起,共同感受着年味中痛苦的相思情。回川喝了几杯,心里想的还是吴晓梅,他期望会餐赶快结束,自己好回屋吃饺子。几个战友端着酒杯,涨红着脸颊,勾肩搭背地将回川围在中间,迷离的眼神中欲言又止。回川一直想着饺子,他感到战友们想对象想家人。往年这个时候,能喝和不能喝的都会烂醉,有的人酒后会失声痛哭,惹得大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回川走进屋子,吴晓梅坐在昏黄的灯泡下面,头撑在手掌上,看着冒着热气,扑哧扑哧作响的高压锅发呆。她抬起头,恬然一笑,摆放碗筷,准备捞饺子。回川拉住她的手,将她摁回凳子上,自己用笊篱搭起饺子。吴晓梅挽住他的胳膊,茫然地笑着说:“我等一下和面,晚上擀好面。明天早上咱们吃顿家乡的酸汤面。”

回川开心地点着头。屋外传来了嘈杂声,好像是参谋长到战友家喝酒,醉了晃着回家了,旁边人劝不住。回川本想出去说道几句,看到吴晓梅恬淡的表情,想到了参谋长冷冷的面颊,他没有出去。参谋长提着酒瓶子,往嘴巴里倒酒,晃着身体,抬头望天,朗诵着豪气的爱情诗句。吴晓梅听着,垂下了眼睑,脸上露出了无奈而又揪心的表情。

初五晚上,回川带过的几个徒弟拎着礼物,来给回川拜年。进了门,客气地招呼以后,就是尴尬的沉默。几个小伙子挤眉弄眼,不断地瞥着他。回川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别走了!等下让你嫂子给你们炒几个菜。”

徒弟互相看了一眼,齐声说不用麻烦了,他们硬是把回川拉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川推开门,对吴晓梅说他们几个师徒出去坐一坐。

师徒几个买了几瓶酒,两袋花生米和几袋牦牛肉,走出营区的大门,他们坐在河边的石板上。几瓶酒下肚,徒弟们勾肩搭背,支支吾吾在互相补充中,将外面风言风语的传闻断断续续讲了一遍。回川感到脑袋嗡了一下,在短暂的失意后,他摇着头,打了寒战,好像一把闷锤不断砸向自己。回川酒量不行,几个徒弟拦都拦不住,他咬着牙,一连喝了几杯酒。他忽地坐起来,扬起脚,狠劲地想将河岸上一块石头踢到河里,没有想到自己的脚被碰得痉挛发麻,他嗷嗷地蹲在地上,痛苦地揉着脚踝。几个徒弟过来扶他,他抡开膀子,将他们扇得直打趔趄。想到了吴晓梅,他忽然瘫软地躺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倏地坐起来,拳头擂在地上,双目赤红,咬着牙,凶狠地说:“我阉了那狗日的!”

回川感到头涨得难受。他让几个徒弟赶快回去,说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徒弟走几步,回过头来看了几眼,又走了。他想到吴晓梅单纯,举目无亲,自己又不在身边,他断定一定是参谋长勾引了她,甚至是逞强而为。想到吴晓梅,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他就是犯上,揍上参谋长一顿,那样,吴晓梅在部队就待不住了,就要回老家,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参谋长就像是河边的大石头,你硬来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爱就像魔咒一样,浸泡着回川的心志,他不知道自己是依恋吴晓梅的气韵,才捎带上了她的肉体,还是沉迷于她的肉体而吸纳了她的风姿。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回川会将她任何污迹都归因于环境和别人,他的心里就像一个蹦蹦床,吴晓梅可以任性地在上面蹦跶,他有无限的韧劲,包容她的一切。

拉萨河静静地流淌着,皎洁的月光洒在山川河野,好像给大地蒙上一层纱。不远处可以看到飞溅着的爆竹,听到阵阵清脆的炮声。回川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晃晃悠悠回到家属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吴晓梅。心里闷着一口气,他坐在参谋长屋子前面杏树下的石礅上,呼吸着瘆冷的空气,抽着烟,盯着参谋长家的屋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参谋长家的灯亮了。参谋长老婆披着大衣,推开屋门,看见白啦啦的月光下,红色的帽徽和领章在闪烁,回川好像雕塑一样,嘴里喷着青烟,盯着他们家门。她迅速带上门,过了一会儿又打开门,端详着回川,她碎步快跑地奔向洗手间。

初六,回川将邮件运送车检查维修了一遍,他洗完手上的油污,抬头望着泛着光晕的太阳,靠在树干上,抽了一根烟,想到明天又要出车,家里的证明还是没有来,于是在树干上掐灭烟头,向吴晓梅的屋子走去。吴晓梅正在洗头,回川看着她拎着长长的头发,屁股摆来摆去,想起参谋长也曾对着这样的屁股,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用毛巾搓着头发,看见回川无神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走上前问:“中午想吃啥?我来做!”

回川低着头,看着地面,木然地说:“啥都行,啥方便做啥!”

他不敢想自己走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他什么也不顾了,他得让参谋长知道不能得寸进尺。

回川坐在昨天晚上的位置上,虎着脸盯着参谋长的家。参谋长的小孩出来,看到回川凶神恶煞地坐在那里,捡起两块煤球赶紧回屋。参谋长老婆揭开窗户上的帘子,看了一眼回川。好长时间,参谋长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进出。吴晓梅做好了饭,推开门,看见回川瞪着眼坐在那里,她吐了下舌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带上门,停了一会儿,又推开门,轻轻地敲了几下。回川知道饭熟了,他抬起屁股,握紧拳头,凶狠地盯着隔壁,走进了屋子。

回川低头吃着饭,吴晓梅找着话题和他聊着。吃完饭,平时都是回川去洗碗,今天他刚抬起屁股,吴晓梅就把他挡了回去。她走过去,将屋门掩上,摸了一下回川的耳垂,轻柔地说:“累了,到床上歇歇!”

回川抬头看着吴晓梅笑盈盈的脸庞,木讷地挪着腿,坐在床上。吴晓梅弯下腰,脱掉他的胶鞋,将他的腿抬起来,放进被窝里。他心一下子软了,他感到自己对不住她,自己是个男人,却不能给她保护。自己心里有委屈的时候,还可以和战友们絮叨絮叨,吴晓梅只有自己一个亲人,如果自己冷落了她,还会有谁会吝惜她。

吴晓梅走在床边,抓着回川的手揉搓着,慢慢地脱了鞋躺在他的边上,伸出手在他满是肌肉的腹腔上抚摸着。每一次都是回川主动进攻,他没有享受过吴晓梅主动的味道。他抬起头颤抖着,迷离地盯着吴晓梅,感到那就是他的天堂,就这样喷一口血死了,他也会面带笑容。吴晓梅翻身趴在他的身上,轻快地扒掉回川的衣服,她好像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喘着气扭动了几下,**地贴了上去。她坐在回川的上面,他没有想到还有这么美妙的姿势,她撩起被子,就像一块幕布一样披在身上,幕布下只有一个观众。回川贪恋地不停地咽着口水,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她颤动的胴体,他剧烈地喘息着,咧眉瞪眼,好像要将眼前这白花花的肉体带到坟墓里去。吴晓梅双手撑在回川的胸膛上,撅着屁股飞快地忽闪着,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晃着,最后像一摊粉白的泡沫一样,酥润地黏合在回川冒着热汗的躯体上。

熄灯号响了,回川缓缓抬起身子,在吴晓梅粉嫩的屁股上拍了几下。他穿好衣服,打开自己的挎包,拿出一把军用匕首放在吴晓梅枕头边上,轻轻摸着她绯红的脸颊,用迷离而又恍惚的眼神看着她,呆然讪笑,轻轻地说:“我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如果有谁来欺负你,就用这个来伺候他。”

吴晓梅扑闪着眼睛,勉强地笑着,侧头看着墙面。

回川和洛桑开着车,驶出营区,吴晓梅站在家属院门口,头顶着毛巾,向他们挥手。回川停了下来,他真想跑过去紧紧抱一下她。看着操场上的官兵,他犹豫了一下,踩了油门,汽车缓缓驶出,他摇下车窗玻璃,依依不舍地向吴晓梅挥手。车子冒着灰烟,后面腾起一溜串烟尘,顺着拉萨河向东驶去。回川不断摁着喇叭,在和营区里自己心爱的人道别。

刚出发的那几天,回川看着窗外秀美的景色,默默地想着心事,偶尔和洛桑聊一聊藏族青年男女爱恋的习俗。回程的时候,他显得焦躁不安。他不断回思着那美妙的时刻,不知道吴晓梅和参谋长是否也有他们之间的火辣和激情,也不知参谋长会不会还在滋扰着她。他越想越烦躁,他交代洛桑加快速度,争取提前赶回营地。

东方泛白,回川叫醒了洛桑。他们在兵站匆匆吃了早餐,就出发了。回川感到洛桑速度提不起来,他坐上驾驶台,熟练地摆弄着挡位,脚不停地敏捷地踩着。他好像看到吴晓梅就在前面,他要提前一天回去,来个突然袭击,看看传说中的私情。中午,回川顾不上吃饭,他让洛桑用匕首开了两盒罐头,边走边用刀子挑起一块,放在嘴里嚼着。到了下午一点多,回川开始打盹。他和洛桑换位,继续狂奔。回川迷瞪一会儿,眯起眼睛问到了哪里了,然后就拍着座椅让洛桑快一点。

进入雪山口,好多车都在路边等着,觉得现在太阳正猛的时候过,比较危险。回川抹了下打盹流下来的口水,用树枝敲打着前面的挡板,让洛桑继续前行。洛桑知道师傅的心思,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壮着胆子踩下了油门。回川梦到了吴晓梅,汽车一晃一晃的,他间或眯着眼睛,脑子里还在延续梦里的事。冰川口狂风呼啸,发出飕飕的声响,风卷着雪片好像白色的妖孽一样,将汽车裹在里面。洛桑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颤动,他知道既然上来了,就要尽快穿过,不然会有更大的危险。太阳映在雪山顶上,反射光照进了驾驶室里,回川感到眼前白花花地一闪一闪的。他眯起眼睛,看见霞光映照下的雪山,恰似一尊冰清玉洁的少女的雕像,他迅速将脑海里吴晓梅的身体贴上去,突然感到那就是吴晓梅。回川呆愣愣地盯着雪峰少女,山谷响起轰鸣的嗡嗡声,声音越来越大,洛桑将油门踩到底,就见雪峰上一条白色的雪线,就像少女的裙摆,摇摆着舞了脱落下来。洛桑用颤抖的手,使劲晃着方向盘,惊恐地喊道:“师傅,雪崩了!”

回川似乎没有听到,依旧面带微笑,傻傻地盯着雪峰少女。

几天后,通讯站始终没有见到回川归队。部队领导意识到可能有问题,他们和营区联系,从地方上知道前几天冰川口发生过雪崩。政委赶紧带着车辆人员,赶赴出事地点,仅仅在附近找到了绿色的罐头盒子。吴晓梅坐上部队的吉普车,政治处主任陪着,裹着大衣,来到回川出事的地方。站在雪山下,大家脱帽向回川道别。吴晓梅呆呆地看着雪崩后的山谷,她扑通跪在地上,又忽地起身,嘴里喊着回川,疯狂跑过去,要跳下雪谷。边上的干部赶紧拉住她,政委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说:“吴晓梅同志,回川同志是我们的战友,我们都很痛心。人死不能复活,请你节哀吧!”

回到营区,部队安排吴晓梅住进了招待所,专门找了两名女战士陪着她。站长和政委商量怎么安置吴晓梅,政治处主任说:“还是回地方安置吧!”

由于吴晓梅和回川一直没有结婚,吴晓梅是作为遗属还是作为亲属来安置成了一个问题。最后部队电报请示吴晓梅的原籍,在确认大队的证明信已经寄出之后,觉得还是按照遗属比较妥当。

部队在礼堂举行了追悼会,桌子上摆着回川和洛桑的照片,他们被追认为烈士。吴晓梅含泪整理了回川的衣物,她将回川留给她的匕首放进箱子。部队派了两名干事,送吴晓梅回到原籍。

县武装部领导陪同部队的同志,将证明的事问了一遍。德文给的地址,广播员寄完信就扔掉了,信是平信,一切线索都断了。田干事给的地址对不对,难以确知;德文给广播员写的地址对不对,难以查清;广播员在信封上写的地址是什么,没有人知晓;信有没有寄出去,无从查起。。

吴晓梅捧着回川的遗像,和部队的干事来到槐树寨的时候,村里的人炸锅了。定邦披着羊皮袄,正在四队饲养室的磨盘上,和一队的人扯淡,看见小孩跑回来报告,他扬起烟锅,在磨盘上将烟锅摔成两截,不停地跺着脚,两只手在空中不停地抖动着,怒吼着:“你说这算是啥事呢!”

革命跑回家,给爷爷说:“我叔回来咧!”

麻娃站起身,刚开了头门,看见吴晓梅捧着回川的遗像。他闭上眼睛,身子摇摆了几下,手不停地颤抖着,嘴巴哆嗦着。武装部部长和干事赶紧扶着他,定邦抹着泪跟在后面。麻娃坐在椅子上,吴晓梅扑通跪在他的面前,哭着喊着叫了几声伯。麻娃敦实的脸上抽搐了几下,眼泪顺着眼角浸了下来。他问干事:“咋啦?出了啥事啦?”

干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麻娃,激动地说:“大伯,回川同志是在执行任务时,遇到雪崩牺牲的。部队战友都很伤心,这是回川同志的烈士证书。”

部队的干事转过身,对武装部领导说:“报国戍边不易,请地方领导帮我们照顾好老伯的生活。”

麻娃躺在床上,看着柜子上两个儿子的像,他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老五站在梯子上,正在从厨房的檐头下取剩下的柿子,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孙蛋跑回来,对站在梯子上的爷爷说:“四队的回川在部队牺牲了!”

老五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梯子上下来,不介意地问:“你说啥哩!不敢胡说。”

孙蛋一看爷爷不信,赶紧说:“部队来人了!”

老五这才相信是真的。他慢慢走到猪圈外面,隔着圈门看着几头猪摇着尾巴,用鼻子拱着圈门。他慢慢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几眼暮暮的太阳,手不停地抹着下巴。停了半晌,他摇着头,自语道:“命!这都是命!”

老五用帕帕包了几个鸡蛋,弯着腰从四队北头的口子,来到麻娃家。看到老五过来,麻娃挺了几下身子,老五赶紧让他躺下,拉着他的手。麻娃抖动着手说:“舅,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老五看着柜子上的相片,叹着气说:“你仗义了一辈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能说报应不报应。你看洪秀全,一路杀了多少人,最后还做了皇帝了。”

定邦喀喀走了进来,蹲在屋子的门口,靠在门扇上。他耷拉着脸,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抽着旱烟,吐了口唾沫,突然说:“德文是个笑面虎,做事很阴。我觉摸着证明的事,他在里面做了手脚。我再打听打听,如果他真的使坏,我就让琅琅给他把罗锅拍直了。”

老五看着定邦,责怪着说:“就你哥这火暴脾气,压都压不住,你还添柴哩!”

提起德文,麻娃气得哆嗦。老五拍着他胳膊说:“这人一辈子,就好像这天气一样,时阴时晴,又雨又旱。碰到躲不过去的坎,就得硬着头皮顶过去,没这一点功夫,自己就把自己给沤坏了。说不定后面就是好光景,但你身体又不行了。有时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能行,也不能逞能,人就像涝池岸的野花,更像枝头的雀雀,要把自己的心境打开了!”

定邦抬起头说:“五叔,你还别说,如果金尚武把我这样折腾一回,我估计琅琅会提着头,先将他家的锅灶给砸了。你还真有忍性。”

临走的时候,老五对定邦说:“我家里有头山羊,刚生完羊羔。我看你哥身体不行了,你叫琅琅牵过来,白天让革命牵到村口放放,回来挤奶,给你哥补补!”

麻娃欠起身子,要下炕送老五,老五将他拦挡了。经过志清家门口的时候,志清他伯咂摸着烟锅,蹲在自家门前,看到老五过来,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老五装作没有看见,弯着腰,背着手,低头看着地面走开了。到了涝池边上,智亮抄抄着手,他知道老五从麻娃家回来。他走过来,陪着老五走着,叹了口气说:“你看麻娃这一辈子,侠义逞强,临了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老五,我知道你和麻娃交情深,我真想帮他一下,又没有门道。”

老五驻足看着智亮。智亮眨么着眼睛,深沉地说:“五哥,我琢磨了好久,觉得麻娃一个坎接着一个坎,可能与两个娃的名字有关。”

老五惊异地打量着,智亮压低了声音,贴在他耳边说:“这人的一生,就是一个来回。麻娃两个儿子,本来都在外面干事,日子红火,惹人羡慕。这一来一回就把娃给套进去了。”

老五知道这些事情,平时顺风顺水的时候,大家不太注意。当不可预知的灾难接二连三地降临的时候,有心的人就会从看似偶然的不经意的关联中找寻原因,用这种匪夷所思的解释,去证明已经发生的事实的必然性。懵懂的人为了避免以后不发生这样的事,就会按照高人的指点,调整一些东西。智亮手搭在他的耳朵上说:“麻娃的孙子叫‘革命’,还是杀气太重。你给麻娃讲一下,赶快给娃改名。”

老五给智亮说蒙了,随口问:“叫啥名好!”

智亮扑闪着眨么了几下眼睛,挠着头说:“你这就把我给难住了,比如说叫个‘顺天’或‘顺生’啥的,平顺一些好。”

老五知道菜籽事件起初,智亮就判断贼在东边,合着一想,他觉得他讲得或许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