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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五十七

书名: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字数:3648 更新时间:2024-10-10 16:46:44

四月份,一家建筑公司需要做门窗的木工,觉民跟着别人搭伙,来到建筑工地。工友们一起劳动,一起说笑,慢慢地冲淡了他对痛苦婚姻的回忆。与他一起干活的张木匠,祖上原来是地主,解放前家里出了不少读书人,由于家庭成分的限制,他一直找不到媳妇。“**”快结束了,家里托人在陕南帮他带了媳妇回来,他不像一般的农民,有木匠手艺,又喜欢看书学习,结婚后和老婆十分恩爱。听了觉民的情况,他很同情,一边劝解,一边说了自己对婚姻的理解。歇息的时候,张木匠抽着烟说:“来到镇上,觉得镇子比自己村子大;到了县城,又感到比镇子大;逛了一趟西安,感到自己前面几十年都白活了。世事很大,外面很好,我就觉得自己的媳妇比咱本地的女人好!”

老张给觉民夸赞自己的孩子读书多厉害,他将原因归结到自己跨地域的婚姻上。一个月的渲染,让觉民产生了强烈的想出去看看的想法。

觉民从工地上回来,将张木匠说的情况说了一遍,提出自己想和老张一起到陕南看一看,合适了就带个媳妇回来。老五听着,一直不作声,觉民妈噘着嘴巴说:“看这方圆十几里,娶外地老婆的不是地主富农,就是兄弟们多,家里光景不好。就咱们这样的过活,你引个外地媳妇回来,村子的人会笑话的。”

醒民蹲在门槛上,靠着门扇抽着烟,他看了一眼觉民,说:“觉民到西安去过好几回,也到新疆去了快一年,对外面有一定的了解。经历了这段婚姻,他也体会到了好多东西,让他出去看看,说不定会碰上中意的人。”

老五摸着下巴,看着觉民说:“媳妇是和你过日子的,你的意见最重要。你妈说的也是实情,人言可畏呀!关键是你带回来的人,这个人既可以让别人羡慕你,也可以让别人说道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觉民穿了一套新疆归来时的军装,对着镜子,忍着疼痛,用夹子将嘴唇上面稀疏的胡须拔掉了,嘴唇上渗出一粒粒血点。他背着几件木匠工具,和张木匠一起坐火车,来到了安康。觉民吸取了前一段婚姻的教训,他让老张在旅店等自己,他来到百货公司,买了一个单卡收录机和几盘磁带,又买了一堆吃的东西。他们坐上汽车,看着满目苍翠的森林和咕咕流淌的溪水,他没有想到这秦岭南边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他感到老张没有说错,山好水好人肯定会好。他推开玻璃,一股清新的空气扑了进来,看着远处山脊上散落的人家,背柴少年和提着篮子的女子,他遐想着自己将要前往的地方,期望碰上一位可心的女子。

长途汽车就像一头老牛,不紧不慢地颠簸在山脚下的公路上。觉民靠在窗户边,呆呆地望着起伏的山峦和半山腰的雾气。车子到了一个镇甸,老张睁开耷拉着的眼睛,推了一下觉民说:“到了!”

觉民缓过神来,揉着眼睛,赶紧收拾行李,下了长途汽车。小镇就一条街道,青石的街面上湿漉漉的,踩上去有点滑。他们来到一家饭馆,老张说这里的凉皮和关中的不一样,是用大米面做的。他要了两碗凉皮,老板娘笑着,用掺和着关中音的湖北话和他们聊着。觉民搅拌着米皮,挑了几根吸进嘴里,觉得没有面皮那么筋道,但是比面皮光润瓤乎。

填饱肚子,觉民和老张提着行李,沿着河边小径,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走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将鞋子脱掉,脚放在水中,浑身感到清爽。老张抽着烟,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他告诉觉民,绕过这道岭,就到达他丈人家了。

老张的丈人家在山脊上,门前就是这条河,太阳在山坳里晃了几下,就不见了,留下了一片彩霞。老张的岳母手里攥着烟杆,挥着树枝,赶着山坡上的鸡群。看到从弯曲的碎石小径上走来的女婿,她远远挥着手,招呼着,又朝着屋子后面的山坡喊了几声。他们来到屋子前面的平台上,老张的岳父和几个子女从山上的竹林走出来,笑呵呵地围着他们,帮着拿行李。

吃完晚饭,老张和丈人家人坐在油灯下面,油灯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将大家的脸映得一明一暗。他们聊着家事,觉民知道大概的意思,看着他们开心地笑,他仰着脸笑着。他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便拿来袋子,将礼物取出来,摆上桌子。几个孩子好奇地看着,老张的岳母用长长的烟杆抽着烟,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又想起收录机,拿出来,打开后面的盖子,装上电池,抽出天线,打开开关,收录机里传出来了吱吱的声音。

觉民走出屋子,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他拿着收录机在平地上转悠着,里面的广播时断时续,他走到后面的塄坎前,看见上面有一堆铁丝,他将天线贴在上面,传来了《太阳岛上》的歌曲,几个年轻人跟在后面,蹦着跳着好像疯了一样。老张的岳父走出屋子,来到收录机旁边,转着看了一遍,摸着荧光闪闪的天线,不时用铜烟锅敲着。

睡觉前,老张靠在床上,抽着烟对觉民说:“我把你的事给老人说了,两个老人没有意见,他们明天将外孙女叫过来,你们见个面。”

觉民没有想到山里的人这么淳朴,更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好说话,他看着窗户,听着外面微微的山风,有一种身心的归属感。鸡叫三遍的时候,老张和觉民起身,他们来到屋外,看见东方红彤彤的太阳在地平线的云层上蠕动着,喷薄欲出,山下的小河像一条闪亮的飘带一样,摇摆蜿蜒在霞光雾气中,恰似从天上来,两边的山岳郁郁葱葱,层恋叠嶂。觉民没有见过这么壮美的景色,被婚姻压抑隐埋着的灵动的孩童一般对大自然天然皈依的情绪在喷涌,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

几个年轻人带着孩子,将收录机提出来,放在塄坎上,收音机里传来了悠扬悦耳的声音,飘荡在山谷中。老人的女儿和女婿带着女儿,挑着担子过来了,飘动在上山的小径上,听到上面的声音,他们好奇地看着,不停地挥着手。老张拉着觉民快步走下山,他指着后面的姑娘说:“那就是大姨的女子橘叶。”

橘叶低着头,瞥了觉民一眼,羞涩地笑了。觉民接过担子,挑在肩上,晃动着扁担,一起上了山坡。橘叶跑向收录机,好奇地打量着,拨弄着天线。

老张将觉民叫到边上说:“我看这女子应该没有意见,你下山顺着小路往前走,到镇上买几斤肉,提两瓶酒回来,咱要趁热打铁。”

觉民笑着点着头,跑下山坡。老人坐在屋前,青年人和孩子围着收录机,儿媳和女儿在厨房里做饭,一家人说说笑笑,合着富有节奏的音乐,飘荡在山脊上。觉民满头大汗跑上来,将酒放在桌子上,把肉送到厨房里。一会儿,随着吱啦声,厨房檐头下的方孔中冒出了烟,飘着阵阵肉香。年轻人听着歌曲,突然嗅到香味,回过头来,看着厨房上的烟。觉民顺便买了一条金丝猴烟,撕开后拿出一包,递给老张的丈母娘。老人家咧着没有门牙的嘴笑着。

觉民想到了自己买来的磁带,他跑进屋子,从提包里拿出一盘带子,走到塄坎前,关掉收音机,咔嚓摁开卡槽,将磁带放进去关上,摁下播放键,收录机传来了《采红菱》的曲目。山里的人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港台歌曲,随着音乐声,他们听得如痴如醉。没有了信号的限制,年轻人拿着收录机奔跑着,追逐嬉闹着。觉民靠在屋檐下,看着他们开心的神情,他知道了山里人渴望走出大山的愿望。

中午,大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老张开了酒,让觉民给每一个长辈敬酒。后来,家里的年轻人耍弄着,走过来敬他的酒,最后,他和橘叶喝了一杯,后面的事情他就记不得了。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觉民感到浑身发软,他活动几下筋骨,坐了起来。老张笑着盯着他,将他叫到屋后的山坡上,看着山下的小河,老张笑着说:“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给人家打了包票,人家女子嫁得远,家里人不放心,你不能欺负人家,我和她姨代理她父母的职责。”

觉民笑着说:“放心吧!好我的哥哩!”

老张板着脸,扑哧笑着说:“不许叫哥,以后要叫姨夫了!”

觉民挠着头,看着老张说:“你们是亲戚,你的话他们相信,我们家的情况不错。橘叶过门了,我不会让她受罪。”

老张吐了口烟,点头吩咐道:“人家养个女子不易,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留下来,给橘叶家做几件家具,顺便展示一下你的手艺。带橘叶出门时,给人家父母一点钱,也是一个心意,多少你自己定!”

老张走了,觉民到了橘叶家,他听着磁带,在岳父的帮助下做着家具,橘叶倒水做饭。他好像谈了一次恋爱,心里满是甜蜜。秋天来了,天气凉了,山里的叶子变黄了,清冽的北风下,岳父家前面的山沟里层林尽染,美得让人不愿离去。看着满目秋色,岳父对觉民和橘叶说:“叶子黄了,你们也该回家了!”

觉民给橘叶家留了几百块钱,他的岳父岳母死活不要,充满真诚。他还是将钱压在床席下面。一家人将橘叶送到公路边,洒泪惜别。

觉民带着橘叶在镇上下了公共汽车,赶集的人奇怪他怎么带了个女学生回来了。碰到熟人,看到大家惊奇的眼神,觉民赶紧说,这是我媳妇。看着他们离去,人们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用似信非信的眼神,瞟着他们的背影。议论道:“觉民几个月不见人,会不会在外面学坏了,学会拐骗人了!”

边上的人摇着头说:“不会,老五的家教好,他们家出不了骗子。”

槐树寨的人知道觉民带回来一个女学生,找着借口,或者以看电视为名,纷纷过来一睹女学生的芳容。

老五看见觉民带回了媳妇,他一直没有作声,看着橘叶瘦高的身材,他担心没有体力干活和操持家务。他蹲在院子里,好像在歇息,实际在用心观察橘叶。半个月后,他断定橘叶心地善良,雅气温顺,是个好媳妇。一家人接纳了橘叶,觉民的心也放下了。老五坚持分家,觉民住在了新宅子,小孙子由觉民妈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