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历代皇帝对京中世家都极为宽厚，每逢年节不忘赏赐旧臣。

世家子弟入朝出仕，最差也是个正五品同知。

已经足够寒门举子们穷尽一生去追逐。

哪怕文帝一心想要提拔寒门，也不曾苛待世家，在朝政和军中对世家多有仰仗。

唐怀敬的话乍一听是为世家分辩，可在场的众人哪个都不是只听表面的浅显之人，自然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深意。

京都世家以唐家为首，在军中朝堂都有自家子弟门生。

以今日而言，议政殿内站着的除了唐怀敬和唐如瑾两父子外，唐如霄和唐如鸣两兄弟也在殿上。

唐家五兄弟另外的两人，老五唐如恒现在北境军中，老六唐如卿如今管着江南漕运，官阶不高，却有实权。

如唐家这般的世家，在京都极为常见。

纵然魏如光身为御史并不畏惧权势，也犯不上得罪京中所有世家。

唐怀敬连番诘问下，魏如光不得不退让。

他鞠躬行礼，身段极为虔诚，几乎与地面垂直。

“老大人息怒，本官对世家并无恶意，相反，对那些忠君爱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先辈，深怀崇敬之心。”

唐怀敬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如此，魏大人看不过眼的只是我唐家而已。”

“哎呀，老大人，老相国，”魏如光双手抱拳作揖，连忙解释道：“后学晚辈绝无此意，老大人刚过花甲之年便已致仕，毫无贪权恋栈之意，我对老大人极为敬佩。”

唐怀敬冷笑，“呵，魏大人是想说老夫不愿为陛下效力，还是想说老夫急于给自己儿子铺路，才会蓄意提前请辞？”

“不敢，不敢，哎呀，老大人，我真的并无此意。”

魏如光急得满脸通红，两只手不停摆动，如同溺水的鱼拼命扑腾鱼鳍，想要逃离必死的境遇。

“唐国丈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是仗着太皇太后是陛下的亲祖母，唐家是陛下的外戚吗？”

御史韩忠跨步出列，声援魏如光。

“韩大人此言差矣，是非曲直总要辩一辩才是。”

宋炳文面带微笑，站到韩启章身旁。

自家上司已然站到太皇太后一边，他这个下属也得支援一下才好。

“你们礼部是要跟唐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成？”

赵友安此言一出，魏如光心中暗道不好，恐怕他们要落入下乘。

御史手中并没有证据，不过是猜疑罢了。

借着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发难，牵扯出唐家，勉强还可以说是外戚专权。

若是拉扯礼部，那就是结党营私。

可谁不知道礼部尚书曾多次弹劾汉王萧奕霖，因着汉王的事情与太皇太后多有不快。

这一局，输了。

魏如光心中已存败意。

当唐如瑾出言弹劾御史台时，他心中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臣弹劾御史台妄加揣测，矫造罪名，意图祸乱朝堂，挑动陛下祖孙不和，借着陛下重病，动摇我大夏皇权。”

赵友安和宋炳文刚欲开口反驳，余光却瞥到魏如光摆手制止。

二人相视无奈，只好作罢，默不作声任由唐如瑾及其他朝臣讨伐御史台。

魏如光心知大势已去，他只恨没能早些发现唐家的内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谁家好人家宠闺女，能宠到全家老少齐上阵的。

看唐怀敬和唐如瑾两父子的模样，恨不能把御史台当场拆了。

更不要说在人群中摩拳擦掌的唐如霄两兄弟。

要不是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几百只眼睛看着，只怕那二人早就动手打上御史台。

魏如光面露颓态，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撩起官服下摆跪了下来。

目光中闪动着坚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高声奏道：“臣身为御史，不辨是非，妄议太皇太后，意图攀诬唐怀敬唐如瑾父子以及唐家一众亲信，臣有罪，万死难以辞其咎，请太皇太后重罚，以正法典。”

大殿中一片寂静。

原本出列的朝臣们悄无声息地归位。

唐怀敬揣着手，垂头闭目，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模样。

所有人都在等。

看太皇太后会如何处置犯上忤逆的御史。

唐如玥目光扫过在场的文武百官，将众人的表情一一记在心中。

然后，她开口问了魏如光一个谁都没想到的问题。

她说：“魏如光，你后悔吗？”

魏如光：……

朝臣：？？？

唐如玥又问了一遍，“哀家问你后悔吗？”

魏如光心中莫名，还是如实回答道：“回太皇太后，臣何悔之有？”

“即使今日人头落地，九族尽诛，你依然无悔？”

话中蕴含的杀意，席卷了在场每位朝臣的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本已退回原位的御史们再次出列，纷纷为魏如光求情。

“太皇太后，魏大人一心为公，绝无不臣之心，请太皇太后开恩。”

“御史身负监察百官之责，虽说魏大人言行激进，冒犯天威，到底是出于忠君之心，倒也不失为臣的本分。”

“太皇太后，臣愿与魏大人同罪，今日之事，盖因御史台擅加揣测，非一人之过。”

此话一出，在场朝臣纷纷侧目，想要看看是哪位人才如此大胆，连私下议论皇室的行径也敢当堂曝光。

看到赵友安写满耿直的脸时，众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是他啊，那没事了，这是个傻憨憨。

唐如玥心中的小人也在扶额，不知道御史台是在哪里挖掘出这位才俊，真是耿直的让人觉得可怕啊。

眼见这位铁憨憨又要开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爆料。

魏如光挺直脊背，高声道：“臣无悔，太皇太后明鉴，自打成为御史的那天，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臣父母早亡，无妻无子，更无亲朋知交，无可受臣牵连之人。”

唐如玥此刻对这位御史大人倒是多了几分崇敬，能将自己活成一座孤城，足以说明他心志之坚定。

可惜。

他的命运早已被写好了结局。

“既如此，哀家便放心了。”

唐如玥语气淡淡，投下让整个议政殿炸锅的处罚。

“来人，赐御杖。”

在魏如光被拖出殿前，唐如玥不忘嘱咐他道：“魏大人求仁得仁，哀家定让你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