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之危
作者:柔茗剑 | 分类: | 字数:5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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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琴曰瑾瑜
素色锦缎被一一掀开,遮盖于其下的陈年旧物纷纷苏醒,与棠延天子对望、对峙。直至敬宗之手一一抚过它们——那些年代久远的案几、椅子、书箱、古玩字画……冰冷的密室里才多了些许情感的流动。
最后,长而有力的手指停在一架古筝的琴弦之上,焉汶之心顷刻提了起来,此处可是富凉轩的密室啊!若是沉寂良久之琴被拨动出一点儿声响,引来枯守于此处的宫女,进而惊动在附近巡视的勤王之兵,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寝屋之内,彤荷猛然惊醒,久不曾做过噩梦,今夜偏就梦见了投井之鬼冲她狂笑,难免慌乱,幸而短刀在手,渐渐平复了心情。快极如电——这是仙人教她舞刀时提出的要求,她一直铭记于心,日夜苦练,如今成效显着,算是没有辜负师者的良苦用心。
只是,独自守在富凉轩中,彤荷一心想过最为平静的日子,但愿永远用不上快极如电的刀法,去应战,去守卫自己的生命与清白。然而今夜,琴声横空出世,如月光倾泻而下,化作一片壮阔而悲凉的泪雨。一介弱女周身发抖,紧握短刀,一步步地向外行走,很快便来至最东侧的那间决然不可踏入的大屋之前。
巡视之兵亦闻声而至,扬声道,“退后!”便有身手矫健之人催马上前,再纵身一跃,蹿上作怪之屋的屋顶。“何人作乱,还不速速现身!”此人大喝一声,借着月光看清了一处精巧绝伦、杀机盎然的机关。不安与焦灼的气氛升腾而起,有些真本事与头脑的士兵进退维谷,将自己完整而孤单地晾在屋顶之上,直至郑勤澄的得力副将富璟降临,沉稳地命令道,“下来。”士兵方才顺势归位。
护送瑊王李毅平安抵达南疆之后,富璟也在家中逗留了几日,一路相伴之情在瑊王心中积累起来,孩子有些不舍得与表哥立时分开,富璟十分理解,带着李毅游历南疆广阔无垠的大好风景,陪伴其度过了自出生以来最自由、畅快的时光。富璟此番归来,首度带领勤王之兵执行夜间常规巡视,便遇上了怪异之事,自然要谨慎应对,一边差人通知勤王与郑将军,一边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富璟自小对棋琴书画兴趣不大,但母亲擅长抚琴,筝艺十分了得,所以他听得出来,此夜半琴者技艺卓绝,堪称当世古筝大师。渐渐地,抚琴者引领富将军走入另一番天地,无比辽阔的草原之上,万马奔腾,身披晨光之粉白灵马长啸一声,杀出重围,奔赴波澜壮阔的大河,浪花滔滔向东而去,时而激昂咆哮,时而呜咽低吟,灵马踏浪而行,无所畏惧地行于无边无际的河面上……
忽然之间,琴声戛然而止,仿佛灵马被河水吞噬,不见踪影,大河亦淡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即将破晓之天空。富璟眨动双眼,留下两行热泪,春风拂面,令他清醒过来。心中已有了答案,明白抚琴者不可能是别人,即使再荒谬,也必然是——棠延天子!
“这件事——”富璟故意高声道,“无可解释,在场所有人都必须忘记,从此闭口不言,若有违者,别怪我富璟心狠。”士兵们立时应声,利落表态,唯彤荷手握短刀不语,于是宝剑出鞘,直奔弱女心脏刺去。“知道了。”彤荷迎剑发声,剑顺势收回,入鞘。
“叫什么?”
“彤荷。”
“好,我记下了。”
少年挥动手臂,带领士兵们迅速离开,彤荷仰起脸来,看了看天空,轻声道,“我答应您,不可轻易被他人摘取性命与清白……定能做到!”
富璟踏着晨光前去庆王府向郑勤澄汇报情况,半遮半掩,说是于富凉轩之禁地听闻了怪异琴声,不多时,琴声止住,无从追查,只得当做是鬼魅作怪,已命在场所有人从此忘却此事。勤澄半信半疑,知道富璟这小子聪明无比,亦正亦邪,不好对付,只得说了句辛苦了,便扬手打发走了副将。
富璟又马不停蹄地赶奔至渭王府,向勤王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对郑将军说过的话。赵廷钊刚刚回到皇都,因三弟之事身心俱疲,如今听了富璟半真半假之言,也无心深究细问什么,只说这几日多加留意富凉轩,便也放走了此少年。
回到住所,夜之筝曲仍在耳畔,每一个音都如一道浪花,在心湖起伏,层叠翻滚,涌向远方。富璟有些遗憾于不能将其记录下来,寄给远在南疆的母亲,那将是一份其梦寐以求的琴谱吧,夜深人静之时操练一番,感受棠延天子的雄浑气魄,实乃人生幸事……可惜啊,人生向来充满遗憾。
晨风已将古筝琴弦上的血迹吹干,濮舟手上之伤已被爱徒处理妥当,师徒二人默不作声地望着为瑾瑜重新续上的苦魂之弦,在心中藏下了共同的愿望——愿苦魂与瑾瑜相互依附、支撑着活下去,从此只为高山流水、日月霞光而歌。
天光大亮之际,卢绰醒来,发觉马车缓缓前行,而自己正被孟三娘直直地注视着。“消息好坏各有一则,您想先听哪个?”话问得直白,卢绰懵懂作答,“好的。”三娘回复道,“巫医与仙兰联手,借到了龙气,治愈了您的头疾……坏消息是,陛下圣明,已识破此计。”
这真是要命的坏消息,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灌进耳里,惹得卢绰连咳数声方才平复下来,争辩道,“巫医以玄术偷取龙气,即使被识破,也是难有实证的……因此我若不认——”孟三娘截话道,“陛下已在心中定了您的罪,哪里会给您抵赖、不认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唯有静观其变了。”卢绰听闻孟氏之言,反而心下坦然,闭目不语了。马车滚滚向前,不曾停歇片刻,然而当车停下,侄儿卢显之声入耳,卢绰猛然睁开眼睛,方才意识到孟瑾瑜早已默然下了车,不告而别。
昨夜之事如梦一般不可思议,如今梦醒了,回到家中,虽妻子与侄儿都不曾问些什么,任由卢绰躺到榻上,与梦君独处,然而瑾瑜之言终究令其难以成眠。身体的隐患解除了,还有更大的隐患无从破解,瑾瑜不告而别又说明了什么?大概是希望从今往后与自己泾渭分明了吧。瑾瑜,瑾瑜……年轻时清澈甜美,充满奇思妙想与无穷的活力,岁月耐着性子与之作对,终究将其磨砺成一把锋利、怪异、冷酷无情之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孟,名为三娘。”
“你人好看,剑舞得也好。”
“奴婢剑随琴声而行,若得‘好’字,需谢此古筝与您。”
“琴是谷主的,再好也与我无关。三娘……此名配不上你,我琴名曰瑾瑜,许今生再不得见了……不如从此你就叫做瑾瑜吧。”
“瑾瑜多谢曹公子赐名。”
晨光散尽,晴日当空,垂铃湖畔站着身姿依然窈窕的孟瑾瑜,她遥望湖面,视线一直向西而去,终究双目一阵酸痛,落下清泪两行。
“曹公子,谷主命我即刻去东围,护持一位才子赴皇都赶考。”
“何时回来?”
“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