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意气风发地走了过去。

京中最大酒楼上，林相正和一众同僚以诗会友，底下有不少京中才子。

林相正出了上联，那些才子勉强都对了几句出来，可都差强人意。

直到傅兰君过来，那些人目光才聚了过来。

京中谁人不知傅兰君才学过人，五岁能文，七岁能诗。

不知谁起哄：“呀，傅少过来了，赶紧对一下。”

傅兰君看着上面的句子，不过沉吟片刻，便挥笔写下下联。

对得工整，有气势，比之上联气势上更为恢弘，立意也更为高远

林相抚着胡须，眼中满是赞赏：“果然不错。”

他与傅兰君父亲交好，对其就更加赏识，此子并非池中物，他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傅兰君谦虚地笑笑。

他自恃才高八斗，这样的场合不过是日常而已。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看着上联，不多时口中轻吟出下联。

与傅兰君立意在家国上不同，女人立意于平民百姓之上。

所谓有家才有国，或许民平凡，但其力量却可以撼动一个国家。

立意之上，高下立判。

这一下联对着实在美妙，不少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来人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似水含情的双眸，眸中清亮，顾昐生辉，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让人见之忘俗。

前朝民风开放，对于女子对诗也没有什么抵触，当即是一片喝彩之声。

林相也赞许：“巾帼不让须眉，老夫是真的老了。”

傅兰君有些恃才傲物，听到她的对诗，内心震撼，不禁被吸引了过去。

他忙问身边好友：“可知这是谁家女子？”

在一旁的傅兰君看着跃跃欲试的自己，不禁痛苦才闭上了双眼。

他永远记得那一句“陈侍郎家的新妇”。

也正是如此，注定了此后一生的悲剧。

可好友却说：“戚太守的独生女。”临了还贱兮兮地来了一句：“尚未婚配哦。”

傅兰君在一边听罢，内心一片震惊，事情的走向为什么不一样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听到的新妇，自己还黯然神伤，后来发现陈侍郎的大儿子在拜堂时已病入膏肓，戚善情是与一只公鸡拜堂的，后来冲喜也未能救得了他的性命，半年后就去世了。

戚善怀依旧留在陈家。

前朝民风开放，对于女子再嫁十分宽容。

当时的自己像疯了一样，为了求娶戚善情，不昔与家族决裂，最终在发现戚善情不过是利用自己，获得家族秘辛后向上举报，圣上念在傅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赦免罪刑，但终生不再受重用。

戚善情自此以后不知所踪。

傅兰君自己的爹郁郁不得志，一次意外摔倒后去世。半年后，娘也跟着走了。兄弟离心。

自己抑郁成疾，缠绵病榻不过一年也跟着走了。

傅家自此没落。

可现在走向不一样了。

戚善情尚未婚嫁。

事情发展像走马观花一样在他面前呈现，他看到自己与戚善情拜堂成亲，婚后琴瑟和鸣，诞下两儿两女，直至寿终。

就在傅兰君还在震惊的时候，一个人影晃到了他的面前。

是戚善情。

她此时眉宇间尽是狠厉：“你是谁，为何闯入这里？”

“善情，是我。”傅兰君低声说。

这一声出来，戚善情像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样，面露惧色，她猛地抽出一剑指着傅兰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他。”

说着就一剑准备刺过去。

傅兰君毫不畏惧，定定站在那里，嘴里唱起了一首词。

是他当时专门为戚善情而作的。

他谱词谱曲，只喝过给戚善情一人听过。

剑在距离傅兰君一掌之处停下了。

戚善情眼泪流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来？”

傅兰君苦笑：“我也不知，只是来寻一个答案吧？”

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戚善情转过身去，无情地道：“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傅兰君质问：“如果你不想见我，为什么在此中世界事情走向完全不一样，这里由你操控，对你而言，难道不是更想置我于死地吗？”

傅兰君的质问让戚善情非常难堪。

她狠狠地看向傅兰君：“那你想我如何？”

“你傅家害我家破人亡，我难道真与你一生一世相守吗？”

傅兰君沉默下来。

当年他爷爷收敛私财，事情被戚父发现，于是污蔑戚家，将其打成叛国之徒，戚家上下上百条人命，尽数伏诛，戚善情靠的是一个下人的女儿顶包才活了下来。

戚善情被道观收养，成年以后下山，开始复仇。

如今时移易转，世事已变幻数百载。

前仇旧恨也像过眼云烟般消逝。

戚善情说：“我知道你在地府等了我数百年，我也让一些前辈给你递了消息，说我已有道侣，可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执着。”

“我现在给你一个答案。”

傅兰君一时间有些不敢面对。

“你是我的情之所终，但报复傅家也是我之所愿。”

“我与你，早就注定是悲剧。”

过了好久，傅兰君才凄戚地笑了一下，“这是傅家的报应，我不怨你。”

虽非他所为，但祖辈造下的孽，他们又岂有不承受之理？

究竟谁更痛苦，已经没有比较的意义。

如今已证实，当年也非自己一厢情愿，傅兰君也放下数百年的执着。

他看着四周重新雾茫茫的一片，心痛难当，父辈的恩怨困住的不只是他，也有她。

“你困在这里已经够久了，跟我出去吧。”

傅兰君伸出手。

戚善情看着他，却没有伸手。

“已经数百年了，我会转世投胎，你也出去好吗？我不怨你，你也不要为难自己，不要让我黄泉路上也走得不安心好吗？”

傅兰君一字一句地说着。

戚善情最终跪在地下痛哭。

“我不能出去。”

“我爱上你，已是大逆不道，我没有资格出去。”

某种程度上，戚善情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爱情已经玷污了家族，只得留在这虚无的世界里，获得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