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有了定局。

周荣生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起身跟两位真人告辞。

如果安铮铮是个普通弟子也就罢了，真要读契，也不用闹到这些真人们面前。

只让司月门负责管理的弟子们处理，走普通流程，会简单许多。

偏偏安铮铮进了内门，认了师父，还是两个，担了天道因果。

“你这女娃太聪明，女子太过聪明，走得不远。”

临走前，周荣生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安铮铮很坦然道：“铮铮的路，就不劳周伯父操心了。”

周荣生冷哼一声，带着周家人走了。

司月门负责接待的弟子给他们引路出门。

安家人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安老夫人心中有气，但也不敢在真人们面前失了分寸。

带头告别了清虚真人和锁棠真人后，她冷冷地剜了安铮铮一眼，被人扶着出去。

“去送送你父亲。”清虚真人跟安铮铮如此说。

这是要支开安铮铮了。

安铮铮跟两位真人道了谢，紧追了出去。

“早知道无殇真人从不见人，也不会出面，才放心来了，本以为事情会好办很多。”安茂还在跟安老夫人说话。

“……谁能想到铮铮那丫头居然拜了两个师父。”

“怎么就偏偏是个丫头……”

“父亲。”安铮铮叫住了他。

安茂回过头来，此时的他早已不复之前的慈爱。

他皱着眉头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安铮铮道：“父亲又何尝不是让我失望了。”

安茂语塞。

“所以，他们给父亲开的条件是什么？”

能让父亲毫不犹豫地抛下当初跟她约好的事情。

安老夫人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茂哥儿，你是不是真的……”

安茂有些难堪，但看到安老夫人那紧张的模样，也知道是瞒不过去了。

“是。”

“什么时候？”

安老夫人紧张地追问完，又哭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刚刚安铮铮的话。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安茂：“那周家、周家能治？”

“是，当初那个药方，能根治。”安茂劝慰安老夫人，“只是缺了一味药，蜕妖莲。”

蜕妖莲，安铮铮在书中见过，听说是开在魔宫附近的莲花，能够将世间妖物造成的伤害洗蜕干净。

那真是了不得的东西。

可是难得，寻常人谁能靠近魔宫！

“周家有，放在迎娶铮铮的聘礼中……”

听到儿子这话，安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安铮铮。

安铮铮也很吃惊。

难怪，难怪父亲马上就想把她嫁出去了。

根治好了，可以生很多个儿子……

周家真是太毒了，完全在人性的角度拿捏。

怪不得能做四大家族之首。

“你，马上回去说你同意。”安老夫人语气不容反驳。

“我不。”

“什么？那是你父亲！他生你养你这么多年，这一生就想要个儿子，你如何能这么自私？”

安老夫人肺都要气炸了。

怎么安家出了这么个自私的逆女！

这一刻，安铮铮带来的状元荣誉，她主张创建的百女阁所带动的家族收益……

都被安老夫人忘在了脑后。

安铮铮问安茂：“父亲，您觉得我自私吗？”

安茂沉默不语。

安铮铮笑了，她说：“父亲，你还是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

她成了工具，成了附属，就像修仙界其他早早停止修炼、供养弟弟的女修们一样。

父亲用她的婚姻和一生换未来弟弟的存在。

如果周煦求娶的是安以柔，此刻她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但偏偏是安铮铮。

安铮铮从百宝袋里取出一个匣子，那是之前安茂给她的。

里面是所有准备给“未来弟弟”的东西，安铮铮一直替安以柔存着。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在自己身上。

“父亲，既然契约作废，这些东西，我就还你。”

连同她手里的那把玄天寒石剑。

那是她当年靠自己本事被先生赠予的，到底还是归了族人。

安茂心里猛然一惊。

安铮铮的眼里一片苍凉，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波澜不惊。

她说：“安家抚养我，有十四年，之前给父亲的九万上品灵石，比得上家族五年经商所得……比养我而花费的那些，多了数十倍不止。”

这话越说越让人心惊。

安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阻止安铮铮。

他颤抖着说：“铮铮，你别说了，你别往下说了，你想想你母亲，还有以柔……”

此刻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因为那个还没出现的“儿子”，失去安铮铮这个女儿了！

安茂感到莫名的惶恐。

“你、你断不了的。父精母血，你如何断掉……”

他只是想要一个儿子而已。

他很疼女儿的，他也尝试过接纳铮铮继承家业掌家。

甚至，以柔很用心地跟他学经商，他也瞧见了，瞧见了姐妹两个的努力。

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儿子。

所以周家提出那个条件的时候，他才……

铮铮为何不能理解他？

看着安茂痛苦的模样，安铮铮眼眸微垂。

她问：“若女儿嫁去周家，替父亲换这蜕妖莲，从此我跟安家划清界限，可行？”

“你、你肯吗？”安茂的眼中忽然燃起希望。

“你肯嫁吗？”

安铮铮哈哈大笑，差点笑出眼泪来。

这一刻，安茂知道，他是真的失去这个女儿了。

……

清虚真人洞穴内。

两个真人虽然人在洞穴，神识却早已经跟着安铮铮去了。

锁棠真人看得津津有味，连连夸赞：“我这徒儿不错，有些亲缘就是要当断则断。”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最喜欢来自人间的童修了，他们没安铮铮这些恩怨纠葛，还不用分心。

“这才不过千年，这修仙界真是成了什么样子……”

清虚真人一改刚刚外人在时的平和从容，化身成了个活泼的小老头。

他将拂尘一甩，扔在了石桌上，发起了牢骚：“万兽阁被灭后，整个修仙界沦落得像俗世。”

很久很久以前，修仙界所有人都是一心求道，心怀天下。

不论你是男是女，不分高低都是道友，救济天下苍生。

就算最后不成道，也无怨无悔，安然离世。中间若有道侣，两人相互扶持，一同修炼。

直到有一天，有人动了邪念。

先是有个男修利用女修的情爱，诓她炼丹炼符，助自己修行。

继而有女修居然生了孩子……

后面，整个修仙界经过近千年的演练，变得俗世化了。

他们这些老顽固眼睁睁看着修仙界的变化，看着从前意气风发的女修们一代一代，路越走越窄，无可奈何。

杂念太多，在修仙界又有退路，修仙成道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女修，几乎没有。

清虚真人叹道：“简林丫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