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起了分别心了。”

只需片刻，安铮铮就给自己当初的行为下了定义。

她不是一个全能的人，也从不觉得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完美无缺。

安铮铮知道自己也有缺点。

她有时候很自负，也很护短，当年周玉洱刻意接近妹妹安以柔，还是以“为了一个男人”这种理由来接近，安铮铮就下意识想让周玉洱离她们远远的。

毕竟当年姐妹两个刚逃离安家，处在微末之时，周玉洱却背靠第一大族周家。

而安以柔那时候还不算醒悟，安家也拿捏着以柔的婚事命脉，这时候对妹妹的引导是十分重要的，万不能被带偏。

……私心上的想远离，加上客观事实上的判断错误，让安铮铮放任了周玉洱。

就像当初对待安清欢一样。

安清欢执意种蛊，安铮铮该劝的都劝了，她非要执意伤害自己，即便没了安铮铮也会找别人。

安铮铮能给出的善意，就是答应她的所求。

周玉洱守在她的洞穴不吃不眠半年，安铮铮之前劝诫的话她置若罔闻，只求安铮铮去看周煦。

安铮铮能给出的善意，也是答应她的所求。

只是安清欢将她的话放在了心里，而周玉洱却没有。

两个姑娘顺着河边走，河流冲刷着路面上的石头，发出清脆声响。

“你可有回去的想法？”

安铮铮忽然给了她一个选择，“离开这里之类的。”

周玉洱一顿，脸上有些许茫然，但是很快就消散了，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

“为何？”

周玉洱苦笑道：“我几年前为嫁裴郎，又为了来青阳村不被妖兽盯上，已经自废修为。”

再回去，必然是要吃比从前更大的苦头的。

安铮铮是没想到周玉洱能这么……决绝，不过好像前世也有女孩子为爱休学，为爱做全职主妇的……

只是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给周玉洱另一条路：“你若回去，无须伺候公婆，不会被夫君歧视，连带着你和你的女儿都能重回修仙的路，百女阁也会容纳你们，你甚至能成为女儿人生路上的榜样……”

“教她做一个坚强、不怕困苦、敢于重来的女子。”

只要周玉洱肯拼。

周玉洱沉默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做不到。”

最后，她眼中带了泪。

她捂着脸哭：“我太需要一个家了。”还哭着跟安铮铮说了许多心里话。

周玉洱父亲离世早，家族又不将女娃当继承人来看，母亲更是受限。

“当年我受族里孩子排斥时，是堂兄一句话为我驱散了人群。”

自幼被当做天才又受族里长辈重视的周煦，自然得孩子们的几分敬畏，他一出场，也没有人敢不听的。

“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就将我的困境解决了，就像话本子里的大侠。那时我便知道，他是我生命中的英雄。”

即便那句话，他是为着所谓的家族大义而说的。

安铮铮觉得周玉洱的脑回路很熟悉。

就像言情小说里，男主一句话，掏一笔钱，出一次场，下一次手，女主的困境就迎刃而解。

比如，女人的母亲、父亲、妹妹、弟弟其中一个生重病，男人出现，给笔钱包她做情人，践踏她的尊严，开启娇软被虐最后得到爱的一生。

女人被恶毒女配反复陷害，最后是男人出来高调打脸，展示自己对女人的宠爱，从此女人人生中添了一笔“被他独特保护过”、“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的荣耀。

再比如，女人深陷封建社会的后宅，遇见真心爱她的男人，带她脱离糟糕的一切，并登上更高的位置，成为碾压其他女人的存在。

这仿佛在说：“女人被践踏尊严是没关系的，这是完美爱情的一部分”、“被一个男人爱的证明就是我要碾压其他女人”、“女人，等待被拯救就好了”。

安铮铮觉得实在可笑。

男人通过se情制品了解女性，视女性为玩具，将她当做自己在男性群体中的荣誉徽章……一个战利品。

女人却通过言情制品了解男性，渴望男人看见的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心灵，甚至将他们视为拯救自己的英雄。

周玉洱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听来听去，都是他们带给她的温暖和慰藉。

这是一个缺爱又没有心力，亦或者不愿意去努力的女人。

安铮铮觉得很无力，她深知周玉洱的痛苦，那缺爱的童年，社会对女性的苛刻……

但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就算她把周玉洱带去了百女阁又如何，即便在百女阁那里过得再好，没有男人守护和爱护，周玉洱的心永远空了一块。

……甚至可能为此怨怼安铮铮。

周玉洱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望向安铮铮，眼神里带着乞求地问：“……何况招娣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我不能抛下孩子，你说对不对？”

招娣是周玉洱的女儿。

安铮铮听到这的时候，心中的怜悯忽然消散了许多。

不是自己起了分别心。

而是自己的帮助，不是她们想要的。

就像很多年前，安铮铮面对自己的祖母和母亲。

“你看过百女阁的杂志吗？”

安铮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修仙界这百年里，出了许多自力更生的女修，她们都活得很好，你知道这回事吗？”

周玉洱顿住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因为周煦，她时时关注百女阁的动态。

而且这百年里，修仙界的情况她也了解，不然不可能知道安清欢如今的转变。

“……”安铮铮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番沉默，说明周玉洱是知道那些思想，见过那一个个实例的！

是啊，百女阁百年来声势浩大，该有的宣传和就业机会都有。

是周玉洱自己蒙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也没有办法了。”安铮铮回答周玉洱，“人生的路，终究是自己选的，包括苦难和幸福。”

安铮铮想了想，要是安以柔有一天在看遍了所有道理，见证了所有实例后，毅然要走周玉洱和母亲林净的路，自己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