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青阳城城门关闭进入宵禁，青石板街上空旷，只有每隔一段时间传来整齐的“咵咵”声。

这是成队的带甲军士巡街时传出的声响。

青阳城中心的一处宽阔的院内，陆云已经准备整齐。

东方璃于他身前双手掐诀，口中默默的念着一段玄杂的法咒。

东方璃眉心红光莹莹，陆云略微有点激动的屏住呼吸，还以为她是在召唤少女版东方璃出来。

片刻后，一只由精神力结成的红色小雀儿从东方璃的眉心处飞出，围着她的头顶盘旋两圈，陆云意兴阑珊。

东方璃在召唤出雀鸟后，小脸虚弱了许多，陆云习惯性的将她横抱起来。

东方璃细指一指那红色的雀鸟，轻启苍白的嘴唇的道：“跟上他。”

红色的雀鸟高飞，陆云看着怀里脆弱的东方璃，不免有些担心的问道：“璃，你还好吧？不然还是将你放入炼天鼎中？”

东方璃执拗的摇了摇头，只轻声催促他道：“不必，今晚之事要紧，我必须时刻看着才能放心，你快去跟上去。”

陆云知道东方璃的性子有多执拗，见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不多说，抱着她于屋顶之上飞掠，只在上下腾跃间，环抱着她的双手用巧劲一直保持平稳，能让她更舒服些。

一路之上，陆云时刻都在运转着敛息的法术，藏身于黑暗之中，没有惊动来回巡街的守卫。

雀鸟的飞行速度很快，陆云跟在它后面大约半个时辰，就从青阳城中心赶到了边缘地带。

这是一处破烂不堪的街道，因为宵禁路上不允许有行人，所以寒街青石路旁的狭小巷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满了无家可归的乞丐，衣衫褴褛，草席腌面，鼾声四起，或许这拥挤的小巷就他们的家。

这条街道上的屋子，也只有其他街坊屋子的五分之一大小。

还是由一间小屋挨着另一间小屋组成，好像笼子一样。

街边巷口中除了随意睡倒的乞丐，还有堆积起来常年无人处理的垃圾，以及随处可见的恶臭排泄物。

肮脏、混乱、破败，是给人最直观的感受。

陆云知道这个地方，他从徐生口中听过。

这里叫寒街，是整个青阳城所有苦难的聚集地。

陆云还不知道东方璃让自己来这么一个地方做什么。

‘莫不是让我感受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

陆云胡思乱想，脚下不停跟着雀鸟继续前进。

在又走了两三里，都快要走出寒街的区域，高空中的雀鸟忽然朝着一间屋子俯冲而下。

“就是这里了？”

跟在后面的陆云眼前一亮，纵身提速跟了上去。

雀鸟落在一间墙壁破烂的小屋上。

没等陆云靠近，东方璃压低手势示意他小心，然后又指了指屋顶。

明白东方璃的意思，陆云运转敛息法术，血气不外露一丝，人如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一般融入周围的环境里。

他压着步子卸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带着东方璃轻轻跃到了小屋的屋顶上。

晚间寂静，夜风袭袭，陆云屏住呼吸，俯下身子用还算灵敏的耳朵去听的屋内是何动静。

片刻五感敏觉的他，只从小屋之中听见两道沉沉的呼吸声。

一个微弱，一个深沉。

判断屋内的人在熟睡，陆云小心翼翼的将身下的瓦块揭开一道缝隙，看向一片黑漆漆的小屋里面，耳聪目明的他夜中视物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陆云目光投去后瞳孔大惊！

却见只放得下一桌一榻狭小的屋子中，此刻榻上沉睡着一对父子。

男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左右，那男子年龄莫约三十，皮肤黝黑干裂，手上老茧厚重，身材干瘦一看就是个苦命人。

而让他吃惊的是，在这对苦命的父子上方飘悬着一道白色的人形虚影，张开嘴巴从那苦命的男子口鼻中，源源不断的吸取着白色魂力。

随着它的吸收，那男子原本倦色的脸上发黑枯槁，沉重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弱，眼看是活不成了。

‘鬼魂！’

‘害人的鬼魂！’

陆云大惊之后，并未多想顷刻间就要现身救人。

他从小失去双亲，知晓那般痛苦的感受，不忍坐视那七岁男孩一觉醒来就要面对失去父亲的痛苦。

瞧见陆云蠢蠢欲动，他怀里的东方璃急忙对他摇头。

但那被鬼魂暗害的男子已经气若游丝，急着要救人的陆云已经来不及听东方璃讲话。

飞身而下，只身上劲力一动，他收敛的血气就自然外散一丝。

那正在害人的鬼魂何等敏觉？瞬间察觉！

陆云还没进屋身子，它就虚着的身形一飘居然连穿数墙遁走！

陆云也算反应迅速，在鬼魂遁走的同一时间就带着东方璃大步流星的追。

可人哪里追的上能遁地穿墙的鬼魂？没追出去几里，便失去了那鬼魂所有的踪迹。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东方璃气急。

她从刚进青阳城就发现这魂煞，一直不动声色放养了它到现在，就等着今天割韭菜。

可当下被陆云全毁了！

东方璃从陆云的怀里挣开，怒气冲冲的捶了他好几下，瞪着他。

“你为什么那么冲动！没看见刚才我让你别出手吗！”

东方璃一脸气愤的质问他。

“别生气，别生气嘛，一只鬼魂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再说难道要让我坐视那阴毒的鬼物害人吗？”

不知道东方璃已经谋算了多日的陆云嬉皮笑脸的说道。

“好啦，咱们先回家，等以后找到我们再来抓就是。”

东方璃气那么狠，陆云不停的安慰。

可气头上东方璃哪里吃他这套。

没想到陆云居然还敢跟她顶嘴，恶狠狠的踢了他靠过来的小腿一脚，怒道：

“你跟那屋里之人什么关系，他需要你救？！你又救得了他吗？他已经被那魂煞吸走大量魂魄，能活几天?！为了这样一只蚂蚁，你居然破坏我的计划！不听我的话！！”

“还有你知道这东西多难抓吗！这是一万个人里也不一定能有一个人转化成魂煞！！”

东方璃此番为了抓捕魂煞就布置了很久，耗费了大量的心神，最终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栽倒在陆云手里。

气到眼前有些发昏，东方璃觉得不解气，又用力又踢了陆云几脚后，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几下。

陆云见状顾得不跟她吵，忙着去扶她，可又被东方璃按着眉心一把推开。

“滚开！”

连番被生气的东方璃这样对待，陆云也是有了点火气，他微怒道：

“莫不是我救人还救错了？我做不到你这般冷血残忍还有错了？”

陆云无心的话像是冰冷的夜风，让暴怒的东方璃突然静了下来，面容比青阳城的夜色还静。

她本宛如星辰的双眸此时不带一点情绪，盯着身前的陆云，似要把这个狗男人里里外外全都看个清楚。

陆云也立马发觉自己失言了，谁说东方璃心冷残忍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急忙张着手补救道：“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东方璃哪里还会听他辩解，站在临近冬月的夜风中，她只觉得自己心里忽然冷的发寒，她冲着陆云笑了笑，可陆云却从她的眼底看不见一丝笑意。

东方璃晃动着雪白的手腕举在自己眼前，看着依然白皙的手腕没有留下一点伤痕，忽得自嘲的笑了起来。

“是啊，我是冷血残忍，我还恶毒呢，我杀了好多好多人，你不知道吧?”

陆云此时已经彻底慌了，他没想到东方璃的内心竟然会敏感到这种地步。

赶忙上前要把她带回家，生怕出什么大事。

可他伸出的手再次被东方璃挥手打开，她继续森然的一字一句道：

“得罪了我的、没得罪我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孤家寡人的、儿孙满堂的，我都杀过。”

“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比那魂煞阴毒了残忍了一千倍，一万倍。”

“你既见不得这般，何必在跟着我！”

“滚啊！！”

东方璃说到最后已咬牙切齿，恨意钻心的将话吼出。

陆云悔的恨不得给几分钟之前的自己两巴掌。

见东方璃因为自己气成这样，陆云不知所措，急的脑门冒汗，脑袋飞快的转着再想办法，试图将东方璃安抚下来。

可他才刚要靠近，东方璃就已经从袖口射出金针。

对于二次换血的修士，这射来的金针慢的就像小孩子玩闹，被陆云反手夹在指间。

可陆云也不敢再靠近东方璃，他怕的不是金针而是东方璃对他态度的改变。

没了办法的陆云只能苦着脸道：“我的小姑奶奶，我那话是无心的，你说我可能离开你吗？”

东方璃岂会接受这般说辞，眼中恨意不减。

他们争吵的声音过大，很快引来了附近的巡逻甲士。

“什么人！”

“宵禁还敢上街，给我拿下！”

东方璃气成这样，原本没了办法一直坐蜡的陆云，此刻见到向他们冲来的带甲军士比见到亲人还亲！

便见，二次换血的陆云被这群由普通人组成的甲士吓到满脸“惊恐”的大呼不好。

不顾东方璃的反对，二话不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飞纵而去。

东方璃被他这般不要脸的小人行径差点气笑，恨不得直接拿出淬了毒的金针将这狗男人扎死。

可陆云赌的就是一手东方璃不可能真的伤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