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中人
作者:锐纯 | 分类:都市 | 字数:7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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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悔恨的泪
悔 恨 的 泪
“严伟,谁叫严伟?”
一位警察在门外叫,用钥匙敲打着监门。黑鬼忙对严伟说:“是王所长在叫你,快过去。”
严伟来到门前回答:“我是严伟。”
王所长打量了他一眼:“出来,电见。”说着打开了监门。
等王所长锁好了监门,严伟一腐一拐地跟着他,经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那道铁门处。两边都是监房,唯独的空间没有开门,摆着两张办公桌。旁边有一张长的木椅,上方挂着有机玻璃小长方牌,上面用宋体字写着“教育室”。往里也有一张长木椅,上面堆放着许多写着字有机玻璃牌和纸牌。对着木椅的一台电视监控显示屏,显示屏的上面摆放着一个摄像头。王所长要严伟坐在长椅上,对他说:“家里有人来看你,有什么事举旁边的牌子。”严伟坐在长椅上向电视显示屏看去,就看见父亲在显示屏中正四处张望,旁连同站着他的妹夫。可能是见到严伟在外面的电视中出现,父亲的眼眶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父亲是个坚强的人,自严伟懂事后,就从没见过他流过泪。如今,他的眼中有了泪花,严伟的心开始揪紧。
看见才一天不见的父亲,一夜中就变得那么瞧碎,头上也增加了不少的白发,父亲是怎样在焦急、不安、担心、牵挂中渡过的一夜啊!严伟嗓子发干,忍不住心中的悲怆,眼泪不自学地充满了眼眶,顺着脸频往下流。
母亲怎么没来?是不是沉重的打击,让她心理无法承受病倒了?病得怎样呢?要不,一定会来的。小时候,哪怕自己不小心摔一跤,擦破一丁点皮,母亲也会心疼半天,悄悄抹泪的。儿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啊!突然间就出了事,被送进了牢房,做父母的哪能步耽心、焦虑、不安、牵挂的?严伟感到了自己的罪过,让父母伤心成这样,就是对父母犯下了大罪啊!
父亲的嘴在一张一合的,好象在说什么?但听不到声音。父亲老泪纵横,焦急、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严伟想告诉父亲,自己很好,想问母亲怎么样了,是不是病了?他知道此时父亲一定同自己一样,只能看狗崽子自己的形象,而不能听到自己的说话,便只是看着电视中的父亲,悲怆地使劲摇头。
“身体好吗?”看见父亲那头举起了字牌。严伟便使劲扒拉身边的纸牌,想找到应答的牌子。他找到了一面写着:“我很好,家里请放心”的牌子,赶忙举起来。
父亲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胳膊和腿上比划着。他明白是父亲问他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还疼不疼?他连忙摇头,想告诉父亲,自己的伤不重,不要耽心。一面解开上衣,让他在电视上看他的伤口,露出包扎纱布的胳膊,摇头表示没关系。又将裤腿卷起,露出膝盖,用大姆指点了点,告诉父亲,自己只是小伤。他不要父母为他再多耽一点心。
他想知道母亲是否病了?但找遍所有的牌子都未找到。只找到一块写着:“家里好吗?”的牌子,便举了起来。父亲那头化学元素起了“家里很好,不要耽心”的牌子。他举起了“保重身体”的牌子,父亲也举起了“注意身体,不甘寂寞要想家。”
过了会,父亲举起块“还需要什么东西?”的牌子,严伟找到了“要被子、衣服”的牌子,父亲那头使劲点了点头,做阗手势,告诉他已经送来了。他想起昨天黑*待的要他送钱,便上赶忙找到“要钱”的牌子举了起来,父亲在那边点着头。
他有很多话要向父亲说,但父亲听不见。父亲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他,他同样地不知道。写了字的牌子只有有限的几个词,无法表达父子俩的情感。他们互相用手比划着,泪眼对着泪眼。此刻他只想多看看父亲,虽说不是亲眼见到本人,但能在电视中多看一会,也是心中最大的慰藉。可五所长却在摧了:“没事就算了,要关电视了,举再见的牌子。”他只好将“再见”的牌子举起来 ,使劲在心里喊:“爸爸,你可要保重身体呀!”父亲也举起了“保重身体”的牌子。严伟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对着电视挥动着手,一直回头望着电视,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跟着王所长一步步走向监室。
进了门,黑鬼过来问:“谁来看破你?”
严伟答:“我父亲。”
“要钱没?”
严伟点点头,便不再搭理黑鬼,独自坐在铺板上。他无法从刚才激动的情绪中平定下来。想着父亲一夜中变得那么疲惫,那么苍老,一夜中头上增添的许多白发,说不定母亲还急病在床,妻子知道消息后那无助的眼神,他心中充满了悲怆,眼泪再也忍辱负重不住,再次涌出了眼眶,象条小沦,沿着鼻梁,丧失控制地滚滚下落……
他想到了自己今后的命运,想到了因这次事故失去生命的死者,想到了那些因他而失去亲人的父母、妻子、儿女,那些带着悲伤,怨恨的目光,象钢针刺进人了的心底。他们恨不得将他撕碎,踩烂,剁成肉泥,还想到了法律将会对自己的制裁。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为什么要踩那脚刹车不放?为什么时候那块玻璃不偏一公分,刮破自己的咽喉?为什么要将自己有罪的生命留下来,而将那些无辜的生命带走,而让自己来承受心灵和法律的制裁……他用力揪自己的头发,狠命地捶自己的脑袋,他要将自己有罪的灵魂抹杀掉,他要惩罚自己对亲人的负罪。
他感到肩膀有人在摇,使他遂渐沉入深渊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狗崽子是那老头,一直在摇他,一直在对他劝说。他听见了老头子在说:“……伢子,伢子,你醒醒,莫太伤心。你还年青,家中老人家还需要你,老婆孩子也需要你。你不能太悲伤,哭坏了身子,这里的日子你怎么熬过去?在这里把身体弄垮了,以后出去怎么生存?家里谁来扶养?这不是你有意犯的错,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啊!刚进来大家都会很伤心,很失望,但要靠自己挺过去。身体最重要啊!要想活着出去,就要正视现实,自己照顾自己,不让自己有三病六灾。象你这样子,你会挺不下去的。”
老头的排解,使他渐渐止住了眼泪。老头的话没有高深的学问,但很朴实,很实在,很贴心,很有道理。自己要挺住,要活着出去。父母,妻儿还需要他,他可是家中的顶梁柱啊!保重自己的身体,来报答亲人。他握住了老人的手说:“谢谢你,老人家,我会挺身而出住的。”
老头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来。
中午吃饭时,脑膜炎又将他的饭打来了。菜是没几点油花的小白菜,切得很细,用水煮熟的,象喂猪的猪草,里面还有些黄泥都未洗干净。黑鬼要脑膜炎将白菜赶到自己的饭盒中。中午严伟订的三份菜,被告搭了一份到十八监,留下一份黑鬼同朱汉楷用,另一份黑鬼选了些肉片在严伟饭盒中。菜是香干炒肉片,黑鬼说严伟吃豆腐会化脓,香干没给他。其余的交给五步蛇、免子、鸭子、杀人犯分食,另外的几个就没有了。严伟勉强自己吃了一个角(四分之一),吃了几片肉,便再难下咽,将剩下的饭和肉片倒在了老头的饭盒中。老头感激地说着:“谢谢!”
吃完饭,黑鬼又给他发了一支烟,其他人还是三、四人共开一车的。所长开门给他送来了被子、衣服。黑鬼让鸭子和杀人犯给他铺在了鸭子的前面,无形中使他在监子里的地位抬高了。
饭后的午睡,他是挣着眼渡过的。一直到午休后,开风起床时,他都没闭过一会眼睛,只是盯着房顶的吊扇,想着自己所要面对的现实,想着自己在监督中要怎样渡过。
开了风,黑鬼他们继续打牌,张也光他们在搞卫生。严伟同王老头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上午老头对严厉伟的开解,使他很感激老人,他向老人又吐出了由衷的话:“谢谢你,老人家。”
王老老睡到了前面 ,地位也不低了,再不怕五步蛇他们,与严伟说起话来,要比上午放松得多。
他问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老人告诉他:他叫王立中,是玉象镇,三河村的。听说王产中也是玉象的,俩人的距离一下又拉近了一步。“哦!我匀都是玉象的老乡。“严伟感叹地叫好。人类都有一种固有的乡亲情感,他乡遇故人的亲情中都有着特有的于易交流,易于相知的感觉。出了国,同是中国人,会使彼此之间的中华民族感,使他们行动在一起。在国内,同是湖南人,会让他们彼此之间易于与其他人相处。在湖南,同是一个县,秀湖的老乡会让他们倍感亲切。而现在同是玉象人的感觉,就象又遇到了亲人。虽然年龄相差,但说的都是大家熟悉的玉象范围内发生的事情,会让大家增添更多的话题。
当严伟问到老人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进来时,老人的眼睛开始发红,悲怆、喷怒,不来地将发生的一切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他。
王立中的家在三河村,在湘江边。王立中家中有一条船,而三河两岸许多人要互相往来,尤其是对河的人要到玉象镇赶集,必须要在三河渡口过河。王立中的船便在湘江中摆渡。
摆渡的虽辛苦,不分落雨,天晴,早晚都要摆,但也能嫌到一些钱。每位过渡的人五角,一天下来,也有三四十元的毛收入。在乡下,不但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没问题,还有点余钱剩米。王老老在三河已摆渡了五年多,一向老实本份,谁家有急事过河,半夜三更他都会起来将人送过去,在村中的口碑甚好。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已结了婚,添了孙子,已经分家另过。王老老经济上有一些富裕,儿个孙子的学费都是由他交的,没有要儿子、媳妇出一分钱。儿子们也很孝顺,逢年过节不是将他跟老伴请到家中,就是买些好的酒菜送到两老的灶上。
两个月前的一个中午,这天正值玉象赶集,整整一个上午王老老的船都没歇过,来回地渡着客。看看两岸没什么人了,辛苦了半天的他,准备收工回家吃午饭。下午还有部分在玉象赶集的人要到对河去的。当他将船撑离河岸,要过河回家时,远远地来了三个人,喊要过河。他只好又将船靠了岸。等那三个人上了船,才又撑开船头向河对岸渡去。上船的是三个年青人,都喝多了酒,在船上说着酒话,比着狠。船靠岸后,三个人谁也不掏钱买票,下了船就走。王老老怕他们忘记给钱了,便好言提醒道:“小伙子,你们还没给船钱呢!”
三人不作声,继续上坡。王老老怕他们没听见,提高了声音喊:“喂!你们还没给船钱呢!”
三人停住了,其中一个回头阴阳怪气地说:“船钱?老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几个在玉象,坐车、坐船什么时候数过钱?坐你的船是看得起你,你还敢问我们要船钱?”
王老老听后不高兴地说:“小伙子,我看你们都是光乐面面的,吃的烟都是十多元一包的,坐船一个人才五角钱都不给。我可是靠边摆渡为生的。”
那人说了句:“这老东西不上路。”回身就给了他两巴掌。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被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扇了耳光。王老老感到又喷怒又委屈,责问道路:“你们不给钱,怎么还打人?”
那人又给了他两耳光,骂道路:“打你怎么了?就打你这不上路的糟老头子,打你是为了给你长狗崽子识,今后好认得我们。”另一人过来。抢了他的竹篙,用力向河中间丢去,说:“再不上路,就要你在这里摆不了渡,砸了自己的饭碗。”说完扬长而去。
王老老人单势孤,也只有忍气吞声。
王老老的小儿子在家听到在河边洗衣服的大婶回来讲,父亲挨了三个小青年的打,很是气喷不过,立即找到哥哥家,将父亲被打的事告诉了哥哥。两兄弟便一起去找那三人讨个说法。两兄弟在一个水田的田埂上喊住了三人,要他们向老人家道歉。三个人不但不肯认错,反而口出恶言,骂他们的父亲是老畜生,老杂种,是个扒灰老老。(乡下人俚语:与儿媳妇通奸称这扒灰。---作者注)先扒了大媳妇的灰,又扒小媳妇的灰。两个孙子说不定就是他的种。要不然,他为什么一直帮那孙儿出学费?两兄弟不忍他们对父亲的污辱,便与三人打了起来。儿人从田埂一直打到水田的泥里,没想到那三人中的一个身上带了一把短刀,抽出来就对着大儿子的腿上砍了几刀,当时血流如注,骨头都露了出来。此时,饱受屈辱的王立中,已从河中捞上了竹篙,靠了船回家吃饭。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几具人在打架,似乎有儿子的声音,他立即赶往前去。自己挨了打,受了气,如今又见儿子被砍伤,血流如注,他气喷极了,一向老实的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就冲时了田里,从那人手中夺过了刀子,在那么人背后划了三刀,由于有衣服隔着,划了三条血印,中只是划破了皮,出了许多库存,但那人已是惊慌失措,连连呼痛了。
这事后来在村里许多人出面干预下被劝止了,没想到那人是玉象镇派出所长的小舅子,平时依仗姐夫是派出所长,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在玉象镇此高气昂,白吃白要,被他欺负的人都拿他没办法,不敢同派出所长斗,只好忍气吞声。如今,竞有人敢不买他的帐,还砍伤了他。他感到这口气不得不出,面子必须找回来。他哭诉了姐姐那,姐姐相信了他的说词。看到了弟弟背上的刀伤,这不得了,竞敢太岁头上动土,派出所长的妻弟也敢砍,于是找到姐夫处,连哭带逼,非要丈夫为弟弟出气。派出所长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小舅子带到法医处验伤,定为轻伤。之后,派出所长带了几个人,亲自到王立中家中,不问事情的原委,将王立中带到了派出所,整了一通材料后,将王老老送进了看守所。听完王老老的述说,严伟也不由气忿起来:“真的没有天理王法了,一个派出所长就敢为所欲为,胡来吗?那他吹伤你儿子又怎么办呢?你儿子也可以去法医处验伤呀!”
“怪就怪在我们不懂,儿子没有马上去验伤,等儿子后来去时,他们已经买通了法医,法医说是轻微伤。”王老老 地说。
“哼!骨头都露出来了是轻微伤,划破了皮倒是轻伤了?他们怎么也不验成重伤?司法机构难道是他一家开的?这个社会还有没有公理?难道你们就这么算了?甘愿不明不白地受牢狱之苦?”严伟气喷地追问。
“有什么办法呢?民不与官斗。我们怎么斗得过派出所长?”王老老无奈地说。
“我不信,现在的共产党就这么的颠倒是非?老人家,你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要找上面反映,讨个说法。你有没有啥人,在县里或市里面的?”严伟气忿,但也无奈。
“我老婆的侄儿,是县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我搭信让她去找找她侄儿,不知他肯不肯给我帮忙。”王老老说。
“一定会帮忙的,你是他姑父,哪能不帮忙的。”严伟说:“事实在嘛,理在你这边,况且是他先砍人,刀子也是他的。凭什么不抓他,抓你?可惜我在这里边,不然我也有些关系,可以帮你找一找的。”
严伟满脸的遗憾和无奈。
说完王老老的遭遇,王老老很伤心、委屈,严伟也忿忿不平。后来,他们又转换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严伟打听监子里的情况,王老老见左右无人,便对他悄悄说:
“老弟,你算是运气好的,分到了这个监子。十七、十八监是这里人多,关不下新增的两个监子。这里大多数是新来来久的人,都还不晓得怎么整人。那些老监子,听说每天都打人。他们有很多办法来整治刚进来的和下面的人,刚进去的人,是要脱层皮的,听说还逼人喝尿。上次五步蛇在这里打人,被所长逮住了,说要将他转到老监子去,他吓得跪在所长面前直叩头,又保证不再找人了,所长也就算了,没让他调监。
“你进来,没让你吃苦,是因为你身上有伤,来的钱多,他们要吃你的喝你的。黑鬼跟别的监子老大比起来要强多了。你来了 钱,还给点给你吃,有多的还分给底下的,算是不错了。在别的监子,你想也别想。在这里,你来的钱再多,三天两天就给你弄光。没了钱就找你岔子。这里就黑鬼和朱汉龙是老大,他们在上面吃,谁家送了钱来,他们的就花,好的时候就分一点给送钱的人吃。五步蛇、免子、鸭子、杀人犯是打手,有什么事就由他们教训人。黑鬼和朱汉龙有时会分一些吃的给他们。他们不需要搞卫生,只是替黑鬼、朱汉龙打打饭就行。
“徐迅是负责打开水和洗上面人的饭盒子的。我年纪大了,他们让我同王立群叠被子,张好光擦墙壁和铺板,现在天气变冷了,很少擦铺板,他还要负责摆口杯,摆毛巾。李春新负责擦风坪,陈立擦里面的地板,脑膜炎倒马桶。这后面的几个人,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不然就会挨打。在监室时,后面的人不准到前面的监门边,只能在后面活动。开风后,也不允许超过前面两块石板。他们之间偷偷说话是不允许的,被五步蛇他们发现就会挨打。”
这时,五步蛇他们出来解手,王老老马上停止不说了。他见王老老是跟严伟说话,不敢将严伟怎么样,便没说什么。
待五步蛇进去后,他们又谈了些别的。严伟对王老老说:“你别怕,有我在。有谁敢跟你过不去,我来出头。就算我负了伤,一两个人也别想讨好了去。”
很快又吃晚饭了,晚钣有照例是米饭、小白菜。严伟照例由脑膜炎打的饭,小白菜赶到了他的饭盒。下午订了一条鱼,是分两个饭盒接进来的。黑鬼吩咐留一小盒明早吃鱼冻。在严伟的饭中夹了三块鱼,又倒了一些汤。他跟朱汉龙坐在板铺上,举起口杯碰了一下,:“喝酒,老朱。”便悠然自得的享受起来。严伟端起饭,赶了一大半在王老老的饭盒中,见没有人看见,又偷偷夹了一块鱼给他。严伟还没有胃口,免强将剩下的不足三分之一的全民所有吃了进去。
广播里正播送着广播体操,其他人都到风坪中做操去了。严伟坐在铺板上,抚摸着自己的伤腿。伤腿比昨天肿得更大,还透射出透明的光,以至于他连被子都无法拉上。他已在铺上穿了十多分钟,被子还是无法穿上。左边的胳膊也疼痛异常,无法将胳膊整个地抬起来,仅用一只手,更增加了难度。等做完操,他喊王老老过来帮忙,才将被子穿上。本该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治疗的他,此时却无人过问,无医无药地关在监牢中,使他倍感凄凉。要不是在部队时严格的军事训练,训练了他对伤痛的忍耐,他一定会呻吟出声来的。
进监已经三天了。
早餐过后,黑鬼看了腿,又让他解开纱布,发现左臂也肿了,伤口开始发炎,稍一用力,就有一股暗红色中夹黄的浓血从伤口中流出来。
严伟想到了“人道”两个字,难道犯了罪,入了狱就不讲人道了?难道只能让伤口在这里继续溃败?他问黑鬼怎么办?黑鬼摊开双手,摇头说:“没有办法。”
朱汉龙过来看了看,说:“先报告所长。”便来到监门口,抓住监门大声呼喊:“报告所长,报告所长。”喊声在监房中回荡。
过了几分钟,过来一位穿制服的干警,不是昨天来过的姓朱、姓王的两位。他来到监门口首先板着脸训了一句:“吵什么吵?”然后再问:“有什么事?”
朱汉龙将严伟拉向监门边说:“报告徐所长,严伟的伤发炎,化脓了。”
姓徐的所长身材和块头和严伟清寒要足,长着对虎眉,脸上的胳腮胡子被递得光光的,肋帮子发出青青的亮光,头发齐刷刷地向后梳,站在那,自有一股令人畏惧的威严。他看了看严伟的胳膊说:“等着,我让胡教来看看。”然后转身离去了。
朱汉龙忙对严伟介绍:“这是看守所的副所长,是所里的第三号人物。他负责监子里的调监,谁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一次保叫你以后不愿再狗崽子到他。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只要他下班,没有人敢调皮。”
“那么,这里有多少所长?严伟问。
“十六个所长。”
“怎么这么多?”
“在这里,所有的看守都江堰市称为所长的。”朱汉龙答:“这里只有一个正所长,一个教导员,四个副所长,一个副教导员。其余九个是干警。”
“那谁是正所长?”
“正所长叫张正彪,他的头发有点秃,快五十岁了。”
“那上午来订菜的也是所长了?”
“是的,她是看守所唯一年轻的女警,是学校才分下来的。主管内勤、挡案的。”
过了十来分钟,过来一位穿*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来到监门口问:“谁有伤?”
朱汉龙低声对严伟说:“胡教来了。”一指严伟回答:“他。”
胡教看了看严伟的胳膊和胸口,对朱汉龙说:“没什么大碍,等会我拿点药棉,提些盐开水,你替他洗一洗,再吃点消炎的药。”又转头问严伟:“叫什么时候。哪天进来的?”
“叫严伟,大前天夜里进来的。”严伟回答。
“犯什么事?”又问。
“车祸。不,是交通肇事。”严伟回答后觉得不妥,又连忙更正。
“不要让他搞卫生。听见没?”胡教这句话是对朱汉龙说的。
“没有,没有,请胡教放心。”朱汉龙连忙点头,一副听话的样子。
“等着。”胡教交待了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半小时后,监门被打开了。胡教拿着一些棉花,还有一些药。后右跟着每天发开水的人,提着一个桶子,里面装着小半桶盐开水。胡教将棉花递给朱汉龙:“拿个桶子,倒点盐开水出来 ,帮他洗洗,将里面的浓血都挤出来。”
徐迅拿来一只塑料桶,在发开水的人桶中倒了一些盐开水,放在朱汉龙面前。朱汉龙将严伟的左臂放在桶子上方,用棉花沾了些盐水替他擦洗。他按住伤口两边进行挤压,一股腥臭味的浓血便开始往外流。伤口经盐水的刺激,疼得严伟咧开了嘴,但没叫出声。朱汉龙又将他胸口上的伤口洗干净了。胡教过来帮他向伤口上撒了一引些褐色的粉未,换了块干净的纱布,包扎上贴上胶布,又在他腿上抹了些碘酒。交给严伟两包“穿心莲”糖衣片,吩咐:“一次六片,一天三次。明天再洗一次。”然后走出去锁上了监门。
待胡教走后,朱汉龙告诉严伟:“这就是所里的教导员,老二,叫胡秀萍。以前是个赤脚医生,后来到看守所当医生。听说她老公是县交通局的局长,大家背地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胡叉叉’”。朱汉龙暧昧地笑了笑。
由于朱汉龙帮他擦洗了伤口。使严伟对他减少了陌生感,一下子熟络了许多。严伟向他问了许多看守所的情况,朱汉龙都一一跟他说了。当严伟问他为什么进来时,一开始朱汉龙不愿意说,但后来还是告诉了他:
朱汉龙家在青坪镇。这两年人们外出打工赚了些钱,都纷纷回家修房子,砂石的需求量很大。他看准了卖砂石有钱可赚,便办了个砂石场,请了十来个民工,捞砂和装车。青坪另外在一个地方办砂场的还有三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大家同吃一碗饭,在做生意时就免不了产生了茅盾,经常发生一些争吵,但没发生大的冲突。一个月前,因为捞河砂的斗提机坏了两个斗铲,他便宜到长沙去买配件,顺便在长沙玩了三、四天。就在他到长沙的第三天,一辆装砂的车来买砂,先是到隔壁的砂场,但没谈好价钱。他砂场的人便将砂车喊到了他的砂场来装砂。对方砂场见自己的生意被他们给抢走了,心里很不服气,便带了几个人来找麻烦,双方由此争吵起来。后来双方互不相让,收争吵发展到动起手来。十几个人的铲子、铁锹、拳脚打成一团。他砂场的一个人,一铁锹就打到了对方一人的头上。见流了血,大家闺秀才住了手。等朱汉龙回来,受伤的人已被送进了医院,几天后就死了。他是砂场的老板,派出所的人便将他同参与械斗的几个人带到了派出所。后来,他同肇事者,还有三个动了手的人都送到了看守所。其余的人罚了款后放了。
“你又不在现场,没参加械斗,怎么干你什么事呢?”严伟不解地问。
“派出所说我是砂场的老板,发生械斗是因为砂场同砂场抢生意出了人命,我在负责的。唉!出去了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惹来了人命官司,你讲倒霉不倒霉?”朱汉龙一脸的无奈。
“老朱,你这事呀,我看得找找人。”严伟帮他分析道路:“据我分析,这事与你没有直接关系,你即没动手,也没策划。出事时,你人在外地,根本就不知情,不会有很大的关系。抓你来,可能是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再说,死了人总得要进行经济上的赔偿的。事情在砂场上出的,你是砂场的老板,赔偿的事,肯定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只要你出了钱给死者家里,就不会有你的事了,你是可以出去的。看来,老兄,这次你是要出点血了。”
“但愿是这样,只是不知要在这里坐多久。这里的日子真的是难过。以前老听别人讲到难时,就说比坐牢还难。坐牢到底有多难?现在真的坐牢了,才晓得坐牢到底有好难了。”朱汉龙感慨道。
晚全民所有后,接过黑鬼丢过来的一支烟,严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将烟圈向外吐。严伟的情绪已遂渐平稳,不再那么激动。这时又喊关风了。脑膜炎照例去端回马桶,拉上风门,等在那准备对插销眼。
王老老和丁立群摊开了被子,大家陆续上了床,坐到了被窝中。过了会,监室的灯打开了,大家互相扯着谈,谈些外面的事情。扯了一会,大家也觉得没有新鲜的话题可扯的,便默默地想着心事。监子里好一阵死一样的沉静。监子里的空气显得太沉闷。只听朱汉龙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突然仰首狂喊了一句:“我难呀!”。大家被朱汉龙的一声“我难呀”,越发觉得压抑,心情郁闷,烦燥,一时无法排解。
“杀人犯,唱个牢歌。烦死了。”朱汉龙喊。
“要得。”严友来答应了,清了清嗓子便唱起来。别看杀人犯长得小鼻子小眼的,唱起歌来,倒有几分像迟志强的歌喉。莎哑的喉音,唱起歌来很悲怆,有着低沉的韵味。听到他的歌,越发使人产生身陷牢狱的痛楚。凄凉的失落,使人眼睛发红,不自自觉地流出泪来。他唱的是一首在看守所流伟下来,不知是谁创作的一个悲伤的牢歌:
“站在铁门前,两眼泪汪汪,
躺在地板上,思念着我的故乡,
囚车啊慢慢地开,快快地停下来,
停在我家门前,看看我爹和娘,
看看我爹娘身体怎么样。
爹娘啊,你莫流泪,
爹娘啊,你莫悲哀,
如今的孩儿我,
没呀没有希望。
只求爹和娘,保佑我身体健康,
只求爹和娘,保佑我身体健康。
进来是蛮容易,
出去却很难。
条条铁铁锁链,
好象那鬼门关。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乡,
才能回家看望我的爹和娘,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乡,
才能回家看望我的爹和娘
……
歌声沉重、悲怆,令人牵肚回肠,不由想起自己失去自由后,居身监牢中的那份伤感、无助、绝望,不由想起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沉重的监门,再见到自由灿烂的阳光。严伟就是在不断的回味、理解、体会这首歌的意境中,渡过了看守所中的又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