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5、离家

坐在石桌旁的父亲老五还未开言的时候，大姐李玲和姐夫宝根已经闻讯抱着两个多月大的小外甥过来了。

李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外甥，高兴的接过大姐怀中的包袱，把小外甥紧紧的抱在怀中。李龙看着襁褓中幼小可爱的外甥，两只乌黑的小眼珠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一逗还冲自己笑，更加高兴了。他把小外甥抱在怀中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母亲淑珍从厨房出来看见了就说他：“娃小，你别把娃吓着。”

李龙又把小外甥横抱在怀里对着大姐说道：“姐，你看这眼睛和你可像。”

李玲接过娃抱在怀中笑着说道：“都说外甥像舅，东头好多人都说长得像你。”

李龙赶快从口袋掏出三百块钱塞到外甥的襁褓里对着小外甥说道：“舅头一回见你，给俺娃一个瞌睡钱。”

李玲笑着说：“给一百叫应就行了，一天没挣到钱还穷大方，看你那点复员费能招住你花不？”

李龙笑着说：“一码归一码，他舅没钱自己想办法，外甥的瞌睡钱是不能少的。”

淑珍说：“大冷天的把娃冻坏了，你都赶快到后边屋里去，炕还热着呢，都坐到后头炕上去暖和暖和。”

老五又接了小外孙心疼的抱在怀中对众人说道：“走，都坐到后边的大炕上走，一会儿把俺乖孙孙冻着咧。”

宝根已经进了厨房去帮丈母娘去了。老五便抱着孙子带着儿子、女儿来到后边的大炕上。

李玲说：“爸，黑蛋刚回来，下午你和俺妈就不用到地里去了吧？”

老五坐在炕上逗着外孙子说道：“下午先不去了，最近还得忙一阵子呢。”

几个人都脱了鞋坐在大炕上，李玲看着弟弟李龙说道：“姐看你这回回来身体一下壮了，比以前都胖了不少。”

李龙说：“还行吧，现在140斤不过都是筋骨肉。”

李玲笑着说：“你既然不想在部队转士官，我意思你不行早点娶媳妇儿结婚吧，等真的到时候拆迁了，你媳妇儿和娃也能占上比你回来又出去在城里胡折腾强。”

李龙不服气的说：“姐，你觉得我以前在西安都是胡折腾呢吗？娶媳妇儿现在对我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想先闯荡出自己的一点事业出来。”

抱着孙子的老五终于开了口：“你倒一天闯荡出了个啥名堂？！”

李龙看着父亲阴沉的脸，便也一声不吭了，屋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沉闷开了。老五大声吼叫把怀中的小外孙突然就吓哭了，任凭老五怎么也都哄不乖。

李玲接了娃搂在怀中边哄边对父亲老五抱怨道：“爸，你那么大声干啥？！看把娃吓成啥了？黑蛋刚回来，你就乱发脾气！黑蛋不想转士官，他有他的想法你为啥老逼着他？！他在部队没考上军校，你以为他心里好受？！黑蛋要不是因为你放弃上高中，现在能走到这条路上？！他多半已经考上大学了，等着你在这儿数落！”

黑蛋听着大姐质问父亲的话，恰好每一句都说到自己心里，每一点都道出了自己的委屈，这些话是自己想对父亲说而不敢说的。此刻从大姐嘴里说出，他突然就感觉到了鼻子有些发酸，眼圈有点红。

大姐质问父亲老五是在伴随着小外甥大声啼哭的声音，小外甥撕扯着嗓子的嚎叫好像也在宣泄着自己的委屈与不满。小外甥的大哭声引来了母亲淑珍的查看。母亲淑珍端着两大盆酸汤面已经进了后屋，把面放到小炕桌上便对李玲说：“娃刚不是乖乖的，这会儿咋就哭的不行？”说完便伸手接李玲怀中的小外孙。

李玲把娃递到母亲怀里又斜眼看了一眼父亲老五说道：“还不是俺爸把娃吓的，黑蛋一回来他就冲黑蛋乱喊叫。”

淑珍哄着怀里的小孙子对老五说道：“娃刚一到家，你倒乱发的啥脾气？你去把你儿逼死去，逼死你儿就给你李家争一口气了！”

母亲淑珍又看着坐在炕上低头不语的李龙说道：“你先吃你的饭，别听你爸一天说啥。”

宝根又端着两碗面过来了，全放到炕桌上对着母亲淑珍说：“妈，你们都先吃饭，我来抱娃。”

淑珍说:“你们都先吃饭，我看娃。”

宝根便端了碗坐在地上方桌旁的椅子上开始吃了。

李玲把李龙拉到炕桌前说道：“好了，先吃饭吧，有啥事回头再说。”

李龙趴到炕桌前，拿起筷子先递给了父亲老五对着父亲说：“爸，你先吃饭吧。”

李龙见父亲接了筷子开始吃饭，自己才把那盆酸汤面端了起来，这是他在部队想了两年的面，可这会儿吃起来完全尝不出饭的香味来了，辣子也变得不辣了，酸汤喝着也不酸了，总之，这盆面让自己吃着如同嚼蜡尝不出任何的味道……

母亲见外孙已经哄乖不哭了，又在怀里抖哄着睡觉，便问李玲说道：“刚才倒是为啥事情你爸喊叫了？”

边吃饭的李玲说：“俺爸还不是因为熬煎黑蛋回来弄啥。”

淑珍便对李龙说：“黑蛋，你不行了也去学个开车，到时候想办法给你找个给单位领导开小车的工作。”

边吃饭的李龙说：“我这一辈子是坐车的命，不是给人开车的命，想让我给人去开车想都不要想。”

旁边正在吃饭的姐夫宝根说道：“俺屋有一个亲戚在西安开了一个很大的修理厂，你既然不想开车那你去学修车，修车又不用服侍人，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凭自己的手艺吃饭。”

李龙说：“姐夫，我倒不是嫌修车脏，我只是觉得修车没有多大的前途。”

淑珍说：“那要不在咱屋也开一个粮油铺，咱村东头有一个，西头再开一个我看也行。”

李龙说：“开个粮油铺，一天能有多少的生意，让我爸守着还差不多。”

老五听了，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把一双筷子狠狠摔在吃完饭的空盆里吼道：“你看看这娃一天都成了啥样子？！这现在跟那孙猴子成了一模一样的！这也不想学，那也不想弄。你问问你自己一天都想干啥？！你自己心里有没有半点谱？！你本事大你自己出去闯荡去么？！你回这屋是干啥？！”

李龙再也坐不住了，他放下未吃完的饭盆，从炕上跳了下来。穿上鞋就往屋外走，母亲吓得把小外孙放到炕上就来拉他，大姐李玲、姐夫宝根都来劝他，可他的犟脾气上来了是任谁也拉不住的。父亲老五看着夺门而出的儿子，这是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和自己硬刚，父亲老五气的大吼：“让他走！都不要劝他！看他能成个啥精！”

母女两个人紧拽着李龙的衣服，一直追到前边的屋子。李龙脱掉自己在部队的军装，从柜子里找以前的衣服，可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便随便找了一身旧的单衣套在身上。

看到他换衣服，母亲淑珍、大姐李玲、张开双手紧紧的守在他的小屋门口。李龙走到门口对母亲和大姐说道：“我的行李都在屋，我就想出去浪一圈，我晚上就回来。”

大姐听了对母亲淑珍说：“让去吧，黑蛋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让待在家和俺爸光剩吵架了。”

母亲淑珍对李龙说：“那你晚上一定可得回来，我给你做好饭等你。”

李龙应承下来推开母亲的阻拦出了院门。母亲和大姐追出来还站在门口看着他向东走去。他知道门前的公交车已经改道去了村南的新公路，便把衣服后边的帽子套在头上，沿着村中间向南的村道只走不歇，他用帽子把自己的头和脸紧紧的遮住，不想让乡党看清是自己，更不想和乡党去寒暄任何，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在村南的新公路坐上去县城韦曲的车后，又在县城韦曲坐上了往西安去的中巴车。他并没有想好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不想待在长安堡，他还是想去西安城，只有西安城才是自己寻找梦想的地方，纵然以前在那里跌倒过，但他还想在那里爬起。

坐在往西安城去的长安中巴车上，望着窗外的一切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经过两年部队锤炼的他又将回到西安城去打拼，他不清楚这次面对他的将是怎样的结局。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退伍回家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被父亲赶出来的待遇，他想过父亲会对自己发火，但他没想到父亲会这样对他。他的心里并不埋怨父亲对自己乱发脾气，而是怪罪自己不争气，他的心里一点都不怨恨父亲，只是把所有的错都归罪于自己。

他并不知道自己晚上要去哪里，他首先想到了城中村的那几个同学，他知道他们还住在那里，可他今晚谁也不想见，他莫名的就想看看西安城墙和钟楼。他现在并不是计划要去炸掉西安的钟楼，那是以后老了万不得已才要去干的事情，他只是想在西安城的正中间坐一会儿，感受一下西安城的繁华……

他在南门下了车，看了古老的城墙以后，在南大街上缓缓的向着钟楼走去。

坐在世纪金花广场的门口，他看着钟楼，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车辆绕着钟楼来回快速的穿梭，看着人来熙往的街道，望着芸芸众生奔波的脚步，他在感慨自己的路又在何方？……

突然，他的面前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娃从他面前走过，看了一眼坐在路边台阶上的他，又倒退了回来盯着他看。他也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娃，四目相对的望着对方，两个人突然就愣住了……

“李龙！……”

“陈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