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1、 老五挡将

坐在小院中的陈舒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感到拘谨，和谁都能聊到一起，见谁都热情。她不解释众人对自己是李龙媳妇儿的误会，也未有丝毫的尴尬，反而和这些人很快就熟欢起来。倒是老五的回来突然就打破了小院里对于“媳妇儿”来了的欢快愉悦的氛围。

老五一进院门，对众星捧月坐在自家石桌旁的陈舒眼中满是疑惑。几个小辈见了老五都不嬉闹了，陈舒看着进来的这个六十来岁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人，又看了看旁边突然变得沉默害怕起来的李龙一下就猜测出来是李龙的父亲。

陈舒很有礼貌的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对老五说道：“叔叔您好，我是李龙的同学很高兴见到您。”

老五盯着眼前的陈舒仔细打量了一遍才从嘴中说出一句。“哦，……坐，快坐。”老五的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对陈舒的排斥，整个人脸上喜形不露于色，态度上不冷不热。

陈舒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回到众人围坐的石桌旁。李龙站起身从后屋搬了一把椅子给父亲老五搬到院中。“爸，你坐。”

老五看了一眼儿子并没有说话，他的心里还在为自己儿子昨天的出走余怒未消。他坐在椅子上抽起旱烟来，闷着不吭声。

李飞把柳月拉了对众人说道：“好了，咱都先撤，让人家家里人说会儿话。”

狗娃子也知趣的喊了厨房的英琴，拉着哭唠先走了。三个女人正在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一边帮淑珍蒸皮子。一听狗娃子叫，英琴应着便把放在水桶上降过温的皮子锣锣端了起来，放到案板上把里边的皮子揭了下来放在蒸好的一摞皮子上。

淑珍正在端着舀了面水的锣锣放到大锅的热水里去蒸，听到外边的人都要走，淑珍给热水锅里放好锣锣冲出来对着外边要走的人说：“都甭走，给你们把皮子都蒸着，一会儿吃完再回去。”

前边的李飞、柳月、狗娃子抱着哭唠直走不歇。李龙和李玲在门道拉都拉不住。

秀兰和英琴见众人都走了，俩人也都从厨房出来了。淑珍说：“你俩甭走咧，他们不吃，你俩吃。”

两个人仍旧是留不住，秀兰走之前仍不忘去逗一下坐在椅子上抽旱烟不吭声的老五。秀兰走到老五跟前低声笑着说道：“老五，你记着，你黑蛋媳妇儿头一回来，可是我给拉的风箱烧的锅，到时候喜糖你可给我多包点。”

老五看了一眼秀兰，扭过身子不接秀兰的话，把身子转到另一边继续抽旱烟。

秀兰也感觉到了老五有点不对劲，便也转到这边猫下腰对着老五继续低声责怪道：“今儿黑蛋媳妇儿来咧，你咋还吊个脸，得是谁把你馍边边子掰了？！”

老五看着秀兰，把嘴里的旱烟袋拿下向外一甩，烟袋杆上挂着的旱烟包一同跟着甩动。“去，赶紧揭哇”

秀兰气的白了一眼老五，便拉着英琴风风火火的走了。

这一幕，陈舒也看的一清二楚，她感觉到了李龙的父亲老五好像对自己不是很喜欢，她在回忆自己刚才的言行觉得并无不妥的地方，但她就不清楚李龙的父亲为何表现出这样，她坐在石桌旁倒有些不自然起来，院内的气氛就显得沉闷起来。

李玲在门外刚和柳月多聊了几句，回来看到这样的情形，知道肯定是因为父亲老五阴沉着脸，才把气氛搞成这样。

李玲这会儿当着陈舒的面也不好去说父亲，只是又回到石桌旁来陪陈舒。

这时，去地里挑菠菜的宝根提着笼子回来了，李玲看见了便要了过来。“给我吧，我来摘菜，你去剥蒜。”

淑珍对于今天的这顿农家凉皮制作很是讲究，她发现灵魂调料油泼辣子不太好了，又临时在另外一个大锅里焙干线线辣子，灶房里弥漫着一股呛辣的味道，她用毛巾捂着鼻子，用锅铲快速的翻搅着。宝根一进厨房看见丈母娘被呛出眼泪鼻涕直咳嗽，就接过丈母娘手中的锅铲继续翻搅起来。“妈，你赶快出去，我来弄。”

淑珍被呛的跑到厨房外边大声咳嗽，把陈舒看的实在不好意思赶快站起来焦急的询问道：“阿姨，您没事儿吧，我来帮您吧。”

淑珍说：“咳，咳，咳……没事，你不管，你坐你的……”

李玲便把陈舒拉着坐下说道：“没事，这是焙辣子一会儿就好了。”

几个人的目光仍停留在淑珍身上，淑珍去后边堂屋准备去拿辣子臼臼，边走把刚才呛出来的鼻涕擤了，又边走着顺手抹在正在走路的棉靴的脚后跟上。淑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有啥不妥的地方，可李玲和李龙看见已经很尴尬了。

李玲便从裤子口袋掏出卫生纸追了过去对着母亲淑珍说道：“妈，给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擤鼻用纸擦。”

陈舒也感到了不好意思，她知道农村人都习惯了这些，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到来，一切才变得不自然起来。她假装着没有看见，对着李龙说：“李龙，我想去厕所。”

李龙一听，脸上又有些紧张起来了，他知道自家的厕所虽然现在不是原来的旱茅子是比较卫生的水茅化了，可是卫生状况对于城里来的娃肯定还是不习惯。他紧张的对陈舒说：“你先等一下。”

李龙快速跑到井沿绞了一桶水，提着就往后院的厕所跑。陈舒不知道李龙在紧张什么，跟着李龙穿过堂屋来到后院。李龙见她跟着便急的大喊道：“陈舒，你等下，先别进来。”

他在往厕所里倒了一桶清水，又用烂笤帚扫厕所台沿，陈舒就已经进来了，陈舒夺下他手中的烂笤帚自己扫了起来。陈舒说：“我既然想嫁给你，嫁到农村，我这城里娃就必须适应这些，你们不要把我当成客人。”

陈舒扫完盯着愣住的李龙笑着说道：“出去呀，我要尿了，你要看吗？快滚，大色狼。”

李龙吓得快步退了出来，提着桶站在外边。刚才陈舒的话确实把他惊住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陈舒一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女娃居然会为了自己说出那一番话。

前院宝根已经坐在小板凳上拿着铁杵对着地上蹲着的生铁辣子臼臼正在砸辣子，李玲拿着蒜锤锤趴在石桌上在一个瓷碗里捣蒜。李玲还在对着厨房里忙活的淑珍笑着说：“妈，你这以后卫生习惯还是要改呢，你看你刚才把鼻抹到脚后跟上，让陈舒看见了咋吃你做得饭呢？”

淑珍有些不好意思的应道：“妈知道了，妈以后改。”

坐在椅子上一直抽旱烟的老五心想，这要是把城里这女子娶回来了，还不把先儿娶回了，这以后全家人都感觉不自在了。他对陈舒没有任何坏的印象，只是感觉自己一天不靠谱的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城里“媳妇儿”和他家是门不当户不对，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对这件事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李龙和陈舒回到前院的时候，宝根把辣面砸好了，李玲把蒜也捣好了。端到厨房里边，母亲淑珍已经烧好了热油浇在刚砸出来的新辣面上新的油泼辣子散发出窜香的辣味。

众人把蒸好切好的米皮、开水焯过的嫩菠菜和自家生的豆芽、油泼辣子、油泼蒜、大料水水、刚出锅的热锅盔、炒的绿线线辣子全端上了石桌。

陈舒看着这一桌正宗的农家饭菜，激动坏了。众人殷勤的招呼她吃饭，李玲帮着陈舒用自家的大老碗调好一碗面皮，递给陈舒。陈舒端起大老碗却径直走向不愿意坐到石桌跟前的老五面前，陈舒双手捧着碗对着老五说道：“叔叔，您先吃。”

这个举动倒是令老五感到意外，他是没有想到城里的娃居然也很懂人理待道。老五便对自己对这个城里女娃的冷漠态度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哦，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追过来的李玲笑着说：“俺爸吃饭都是用盆，这碗太小了。”

陈舒才坐在石桌旁开始开心的吃饭了，她对农家的这顿凉皮十分满意，配上辣子夹锅盔更是令她喜笑颜开。

吃完饭了，李龙带着陈舒去村边北岸子的田野里闲逛去了，家里坐的几个人却不淡定了。

李玲说：“爸，妈，黑蛋要是真能把这媳妇儿娶回来也算是你黑蛋烧了碌碡壮的香了。”

淑珍说：“你一天竟想的好的，人家是城里娃，咋会跟你兄弟？就是一个同学来咱屋耍来咧。”

李玲说：“妈，你这是看不来事色，这女子要不是喜欢李龙凭啥会到咱屋来，你看着吧，这是迟早的事。”

李玲接着说：“我今天听了一条消息，咱北头明年也要卖地了，这黑蛋要是趁这会儿把这女子娶了，多一个人就能多分一个人的钱。”

宝根却插话说道：“只是这女子如果是城里娃，那就是取回来也是个商品粮，根本上不了农村户口。”

李玲这才恍然大悟沉默不语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是应该在媳妇儿和金钱上如何取舍，她内心当然是偏向于既要一个好的弟媳妇儿又最好能把卖地的钱分上。

到了下午，李龙带着陈舒从外边逛回来了，俩人已经商量好了一起走，陈舒告诉李龙的工作包在她身上了。俩人一回来，就着急的给院中的众人告辞。

这时，一直未发话的老五却把将要走的俩人叫住了。老五对着陈舒说：“女子，你要走，让黑蛋送你，可他不能和你一起走，他送完你还得回来。”

陈舒不解的问道：“叔叔，这是为啥？”

老五说：“我也是过来人，你的心思我懂。你这娃们家还是事情经的少，你要是想跟我儿你这是往火坑跳呢。我儿是猪八戒背稻草，要人没人要行李没行李，你这以后迟早是要后悔的。”

陈舒没想到李龙的父亲居然给自己说了这样的话，但她觉得是李龙的父亲小看了她的决心。既然对方把话挑明了，那她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一反刚才一直乖乖女的形象，自己刁蛮任性的脾气也上来了。“叔叔，都啥年代了您还要干涉婚姻自由吗？如果李龙愿意娶我，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我！我家人挡不住，你家人也休想挡住！”

老五也不和她争吵，语气仍旧很平淡的说道：“你我管不了，我的儿我自信他还翻不出我的手掌。再说他现在还有重要的事，他不能跟你去。”

陈舒好奇的问道：“啥重要的事不能跟我去？”

老五说：“他要去上学，去上人武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