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4、劝说

把儿子送到学校安顿好回到长安堡的老五心情大好，他回来又一头扎到草莓地里边，每日早出晚归劳作，两耳不闻闲事，自己撂挑子甩下的七队队长的头衔，任谁劝说都不干。

傍晚，老五和狗娃子两家人从北岸子的草莓地里刚回到家，便在自家门口看见等候的李秉权和奔颅子、李飞。

老五开了自家的大门，把几个人招呼到院里坐下，他和淑珍洗了泥手，她让淑珍去做饭，自己便提来电壶给众人倒水泡茶。老五心里清楚李秉权这是又来劝说自己继续当队长的便对着李秉权说：“哥，我都给你说了，这队长我不当了，当不了。”

石桌旁的奔颅子和李飞都把眼光看向李秉权，认为一起劝说的事还是先让李秉权给陈述利害。李秉权当然明白二人的眼神，接过来老五倒的茶水说道：“看看看，我还没开口，你就先给我把口子扎死咧。你先听我给你说完，今年咱村的村干部不动，前几天咱村委会开会研究几个队长原则上也不动，而且镇上也很赞同这样的方案，连镇上领导都说咱长安堡的人歪，好多事一处理不好便会打捶闹仗。镇上领导坚决支持下边的几个队长也不要动。你前一阵给我说不当了，我给你说这事坚决弄不成。你给我说你不当，你说谁当？”

老五给众人发了烟说道：“烟不好，你们将就抽，我平常都是抽的旱烟，纸烟我平时又不抽。这五块来钱的猴王烟，你也都甭嫌贫气。”

众人也都接了烟，奔颅子笑着说：“我这平常还不都吃的三块来钱的烟。”

李秉权点着烟对着老五说道：“我刚才问你的话呢，你不要打岔么。”

老五圪蹴在灶房门口的台沿上点着旱烟袋，连石桌跟前都不来，只是一味的抽烟，见李秉权继续追问便说道：“谁当都能成么，咱七队的能行人多了，谁不能当，奔颅子也能当，狗娃子也能当，二牛也能当么。”

奔颅子就笑了。“我是想当，可一个人家上头不让换，二一个我就是想当，这会儿咱队谁倒能支持一个劳改犯回来当队长。”

李秉权气的说：“你这咋瞎好话听不进去？！你听我给你说，现在如果七队重新选队长，到时和前一阵选村干部一样热闹，不信你拿眼窝看着，现在七队谁有你的威信高，你在这个位子上七队的社员都服气，也没一个人敢咬闲蛋。要是旁人当，马上就乱荒子咧。”

老五抽着旱烟来回就是一句话。“你说死我也不当。我白天在地里干活，回来就在屋歇着。你看我这向回来连大门也不出，连巷子谝闲传我都不出去。我现在是抱娃收鸡蛋，吆鸡关后门，两耳不闻窗外事。再说，我这心性干不了公家的事，也看不惯那些事。”

奔颅子笑着说：“你倒是抱谁家的娃呢？你屋这会儿哪儿来的碎娃呢？”

几人说着话，狗娃子端着老碗拎着哭唠就过来了。老五见了哭唠来了，高兴的给哭唠招手。“来，在爷这儿来，爷这两天都没揣俺娃的牛牛，让爷看俺娃的牛牛长大了没？”哭唠早都黏到老五的怀里，坐到老五的腿上乖乖的让老五摸牛牛。老五摸了几下以后高兴的笑着说：“嗯，俺娃碎牛牛长大咧，要记着每天给牛牛吃饭喂水呢。”

狗娃子端着老碗也圪蹴在老五旁边对着哭唠说：“你给你爷说，牛摸了要给糖呢，不能白摸。他不给你就拽他胡子。”

哭唠便开始在老五的口袋摸糖，老五笑着说：“爷给俺娃攒着呢，你看这是个啥？”老五从口袋掏出几个糖递给哭唠。

李秉权一看着急的说道：“我来给你说正事呢，你倒二不挂五的逗娃牛牛呢。你现在听我给你好好说，这七队队长必须你来当。一是你在这个位子上村里队里工作能够稳定一点，二一个这镇上要马上召开村北你几个队卖地的会议呀，到时咱跟镇上和开发商谈判，要是没有几个正直的人上去说硬气话，咱还不是都被当韭菜割了。还有，这两天你在地里忙活，我不知道你知道不，这两天开始选下边的代表。在卖地前，在队长下边还要设立村民代表，村民代表到时可以和村干部还有几个队长一起去参与镇上关于卖地的会议，到时要在卖地协议上签字。这次为了简单，一个代表收集齐十个户口本就可以当代表，从今儿下午开始想当代表的都开始收户口本了。”

老五这次终于接了李秉权的话，放下怀里的哭唠说道：“我就是还当这个队长，我在谈判会议桌上说几句真话，镇上领导和开发商就能听我的？我说咱现在种植的是经济作物，不能按照几十年前粮棉队的标准，镇上领导和开发商愿意听不？我说咱东傍个连畔种地的手帕张那边一亩地卖五万，咱北傍个连畔种地的雁塔区那边一亩地卖八万，镇上领导和开发商能同意不？我说这些不都是浪费唾沫星子呢，我磨那闲牙是干啥呢？！我还不胜闲着歇到哪儿。再说，我要为这些去签了字，把村卖了，回来乡党来日撅我当了汉奸把村卖咧。这事，我李老五绝对不会弄，我也挨不起那个撅。”

奔颅子劝解说道：“你再甭瓜咧，这些责任还能落到你当队长的头上。上头有村长书记，再说那么多代表一起签字，又不是一两个人的责任。谁这会儿不想当队长、不想当代表？咱队这会儿底下人都能急死。当了队长和代表，镇上和开发商那边为了队长和代表签字咋能会不照顾这些人呢？我给你明说呢，我这几天也跑代表着呢，现在就是少俩户口本，我黑了来就是问你跟狗娃子要户口本来的。这社会咱把咱自己争竟够就行了，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境界，我现在也烂包着呢，谁来可怜我？他旁人谁爱撅撅去，我不怕挨撅，我得先顾我自己。另外，我给你说我听说过几天人家开会要住到东大的温泉酒店里去开会呢，我去了先吃他几天耍他几天。”

老五听了奔颅子的话，他不想去指责奔颅子的自私，无力改变的一切谁当代表去了还不是一样的效果，或许奔颅子说出这些真诚的话倒比那些虚伪的人说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那么令人讨厌。既然无力改变的会议结果，谁去混还不都是一样。别人争竞倒不如让烂包了的奔颅子去。老五便慷慨的说：“户口本我一会儿让淑珍给你取，至于队长，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当。”

奔颅子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知道劝说心性耿直的老五也是白费唇舌。便笑着说道：“那好，我不劝你。”奔颅子又对着吃完饭把空老碗放到一边的狗娃子说：“狗娃子，那你一会儿把你的户口本也给我一取。”

狗娃子却脸红了，吭哧了半天才说：“户口本在俺掌柜的那儿呢，我一会儿回去先给说。”狗娃子其实已经知道了下午弄代表的事，他刚回去的时候，也是刚知道这个事情，他一听也一心想当这个代表，本来是过来问老五要户口本的，没想到奔颅子捷足先登先开口问老五要了，这还把他的嘴堵上了，不但问老五的户口本没要成，这下奔颅子还先向他开口了，想了半天才这样应对了一句。

奔颅子见狗娃子跐跐偎偎便有些不高兴，觉得狗娃子这是把他的人搁不住，便拌噪道：“你还拿不住英琴的事咧！这会儿可成了英琴是你屋掌柜的了？！咱从小耍大几十年的关系，问你要个户口本看把你还难场的？！对咧对咧，我也不问你要咧！”

狗娃子脸更加红了，又不好解释，他这会儿倒后悔刚才过来串门子了。便又吭哧着说道：“哄你做啥，户口本我从来就不管，一直都是英琴保管的。”

老五看出了狗娃子的不对劲，便对着狗娃子说：“你得是也想当代表呢？如果你也想当，你把这事说明不就行了，还能因为这把咱几个这老关系瞎了。”

狗娃子才红着脸说道：“我刚回去，俺振海回来咧，硬箍着让我也当代表呢。”

奔颅子一听仍旧燥兮兮的说道：“那你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完了，你说你要当，我难道还能硬问你要，这会儿还显得我给你硬下砣呢。”

老五说：“对咧，都少说两句，倒为了个啥么？！把这一个烂怂代表还能把咱三个老弟兄的关系瞎咧！”

奔颅子和狗娃子一听也都不吭声了。

坐在旁边的李秉权着急的想给老五说正事，想着让这几个过来都把老五劝一劝，没想到这几个这会儿都先为了一个代表的事争来争去。他感觉他兄弟老五这人的为人越发让他敬佩了，老五身上这种正直的劲儿甚至令他自己汗颜。他无法正面回答刚才老五对他提出的几个质问，他何尝不明白，几天后的会议，镇上和开发商无非就是让按照上边的方案让签字，能给村民争取回来的的无非也就是在别的地方那一点，至于地价那其实是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上边早都定了秤了，包括自己这个村长到时一样会沦为乡党口中卖了村的罪人，被永远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