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

3、倾诉

花妹刚走，姐夫宝根也在喊李龙过去练车，李龙把可乐还给女学生，就疾步走了过去。

他上了车，也就练了几把，姐夫宝根就拿着小灵通手机给他招手，让他停下。他停下下了车，姐夫宝根对他说：“你姐打的，你快接电话。”

他拿过姐夫手中的小灵通放在耳边，电话里就传来了大姐的声音：“黑蛋，人家那女子回信了，让你这会儿就去约着见一下。”他对着大姐说：“要不改天吧，这会儿正练车呢。”大姐说：“你忘了咱爸昨晚上咋样骂你的了，你嫑找借口了，今天一定见一下。人家娃成天带团着呢，今天有空呢，你不准推了，咱爸在我旁边呢，让我给你说今天必须去。”李龙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好，知道了。”大姐继续说道：“我这会儿把人家女娃的名字电话给你发过去，你主动一点给人家女娃打电话。你也嫑回家吃饭了，你俩约着一起去在外边吃个饭。”李龙极不情愿的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他把小灵通还给姐夫，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短信。姐夫宝根问道：“是不是让你去见一下对象？”他一边翻看着手机回道：“嗯。”宝根说：“那你快去，你身上钱够不，我先给你拿一点。”他看到了大姐发过来的短信，抬头推开姐夫从口袋掏出递过来的几百块钱说道：“姐夫，我有呢。”

他到旁边的阴凉处盯着短信看了半天，看到那个陌生的电话，实在鼓不起勇气拨打过去。犹豫了很久很久，还是拨了过去，他觉得也就是一个任务，去见一下回来能交差就行。

那边电话通了，他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开口，还是电话那边先开了口。“李龙吗？”他答道：“嗯，你是刘芳？”刘芳笑着问道：“你说在哪儿见吧？”他说：“你说吧，我都行。”刘芳说：“那就大雁塔吧，我单位离这边也近。”他说：“行，我过去得一个多小时，两点钟见吧。”刘芳说：“那就不一起吃饭了，我吃完饭，休息一会儿过去。”李龙说：“好，那待会儿见。”“拜拜。”“拜拜。”

他挂了电话，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始终迈不开，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慢腾腾的在那个女学生满脸疑惑的目光下走出了训练场。他才想起刚才答应给这个学生说的事，他又过去给姐夫说了一下，姐夫当下就同意了。他转过身对着远处的女学生喊了句说好了，就走了。

他一步步的走向车站，内心却如同万箭穿心的疼痛，他不敢想陈舒，但他就觉得仿佛陈舒一直在盯着他，看着他这个负心的男人干着这卑鄙的一切，可被命运捉弄的他又有什么办法，他还能怎样……

他极不情愿的上了600路双层公交车，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不过也没有让他感到有任何的新奇。一路上，他的目光都空洞的盯着车窗外的一切，看着路上的人群，听着车上每一站报站的声音和望着上下车的人。看着别人脸上洋溢出的笑容，他却始终感觉不到快乐……

他在小寨换乘的时候，看到对面军人服务社，他就像是一只跑到大街上怕被人看见的老鼠一样仓皇的躲避着人们的目光。他甚至怕陈舒会突然出现在某一个街角突然喊他一声。他并没有看清公交车的线路，只看着是往东的车辆就仓皇的挤了上去……

在大雁塔南广场俩人互通了电话，终于还是见了面。他并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也不想仔细去看。第一印象是个子不低，看着还算青春时尚。他在恍恍惚惚中听到刘芳对他说：“我看出来你不愿意见我，我也是完成任务呢，这么热的天，你刚过来到那边的树荫下咱俩去坐会儿你再回吧。”

刘芳这样的说辞倒让他放下了心里负担，便同意了对方的提议，决定随便聊几句完成今天的任务就走。

两人走向一旁的树荫下，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他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北边的广场在修什么？”

刘芳说：“北边的广场准备建一个全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广场，今年年底就对外开放了。”

他“哦”了一声便掏出口袋的烟抽了起来，他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这是见第几个了。”

刘芳说：“好多了，记不清了。”

李龙抽了一口烟问道：“你家是咱长安杜曲的？”

刘芳说：“嗯。我觉得你好像是刚经历过失恋的？”

李龙没有隐瞒。“嗯，确实是，你看出来了？”

刘芳说：“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为啥要放弃呢？”

李龙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说道：“给不了别人幸福，最好的方式就是选择放手。”

刘芳说：“看来你的心地很善良，可你善良并不会被世人理解，反而会去怪罪你的无情无义。”

李龙听了，觉得这个人倒是很能理解自己。他侧头看了一眼刘芳问道：“你说的是对的，可一切也只能这样了，世人愿意去骂我，我只能背负这一切也没有任何好的办法。”

刘芳说：“其实我觉得你的眼神里不快乐除了失恋带来的还有别的。”

李龙又盯着她看了一眼很平淡的问道：“那你说是啥？”

刘芳说：“是压力。”

刘芳的话让他心里还是震颤了一下，就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一下精准把出他脉搏上的病因，他倒觉得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有了知音的感觉，他的苦楚没有人可以理解，自己的家人和关系最好的几个伙计包括陈舒也无法理解，却被这个陌生人一言切中要害。他的话匣子也一下打开了，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的心里没有半分对这个生人产生任何爱慕之情，只是当做一个愿意听他倾诉的人，他情绪激动的把压抑在自己内心的苦楚也就全部倒了出来。他决定说完就转身走人，然后再成为陌生人，一辈子再也不相见。

李龙低着头说道：“你说的真的没有错，我从小到大都活在压力之中。从小俺爸就成天给我说，长大一定要脱离农门，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给咱李家好好争一口气。这些一直是我从小到大无形存在的压力和精神枷锁。我这些年丝毫不敢懈怠，我每日如坐针毡，一刻都不敢停歇。某一天我不够努力，我都惶惶不安难以入眠。我从小就怀有远大的抱负和人生理想，一心想出人头地给俺爸和俺李家好好争一口气。可我闯荡了这么多年，接触到这个现实的社会，并非是想象的那么简单，靠我一个人的努力很难逆天改命实现自己的抱负。俺爸只知道望子成龙，在这个社会没有背景的农村娃就算你再努力，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极好的机遇就如同登天。这个社会是靠背景和关系的，没有这些资本又能如何轻易去实现。当官的儿子可以成为官二代，有钱人的儿子可以成为富二代，歌星的儿子可以成为星二代，可农民的儿子能成为这些人吗？！这个社会已经固化了，很难再打破这些阶级的局面。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我的命运不好吧。我这些年活的真累，真的很累。每次回到家，老人只把期盼的目光留给你，可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农村娃，他们知道这个社会变化后的一切吗？！你还永远无法去逃避，只能被逼着一步步失败以后继续爬起来再去努力。这些年我真的受的够够的了，好多年我甚至觉得我都不会笑，我就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在享受生活，我一直是在追求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在同龄人里边，我毫不谦虚的说我不比任何人能力差，可我始终活的不幸福。我的光阴都蹉跎在了高不可及的理想抱负中。我这一辈子是真的毁了，就毁在一个平凡的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后，我要结婚了有了娃，我一定再也不会去逼我的儿子，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自由自在的活着，我不逼着让他报什么兴趣班，我也不逼着他去考什么名牌的大学，我只会去鼓励他自由成长，我让他知道平凡人就应该过平凡人的生活，这样一辈子或许才能过得幸福吧……”

李龙稀里糊涂的给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说了一大堆，心里也感觉到有了一些轻松。他觉得他的话还是有点多了，他侧头看了一下一直听他倾诉的刘芳说道：“对不起，我今天的话确实有点多了，你不要介意。”

刘芳说：“咱俩都是农村出来的娃，你说的这些我也经历过，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压力，但我能感受到。农村的娃其实太优秀了是一个悲哀，你太优秀了越是不甘命运的安排，越会跌的头破血流。你一生都想出人头地、努力打拼、改变命运，可真的有多少平凡的人可以成功？另外，你的精力都放到这些里边，你还能感受到人生的幸福吗？农村娃幸运的也有很少成功的，那毕竟是极少数。这些人也没有任何的试错成本，一但你失败一次，你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你所有努力拼搏来的东西可能都要付诸东流。”

李龙感觉刘芳的一席话很能说到自己的心里，他很感激的对着刘芳说：“你真的分析的很透彻，我也大有俞伯牙巧遇钟子期的感觉，不过咱俩并非是爱情，只能算是知音吧。”

刘芳好奇的问道：“这些话你以前没在你的女朋友跟前说过吗？”

李龙说：“没说，她是永远无法理解这些的。”

刘芳说：“你真的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你还年轻，得找适合自己生活的方式，整天活在这些高压下，你的一生也就毁了，你应该好好跟你爸去沟通这些。”

李龙站了起来转身对着刘芳说道：“没用的，我暂时无法改变俺爸的想法。谢谢你陪我倾听了这么久，我得走了，我这一辈子心里忘不了我的女朋友，咱俩是不可能的。”

李龙说完看了眼刘芳，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