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独子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

他眨了眨眼，很快习惯了黑暗——这里不是地铁车厢。

不再寂静得仿佛真空，逐渐丰富的嘈杂声音涌入了这个空间。

他那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眨了眨，艰难地辨认出了周围的环境：

简单的金属床架，单人床铺，复杂到无法辨认的仪器……这里是医院吗？

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上被人贴了一张便利贴。

“蛋糕券”

借着手机的光亮，金独子读着那张纸条上的字迹。

“持有此券者，可以于太阳历2月15日换取任意蛋糕一个”

被划掉的“一个”旁，还有两行可爱的小字，好像在对话：

——为什么不能给哥两个蛋糕？万一他想吃两种口味呢？

——哪有生日蛋糕买一送一的道理？叔叔又不是小孩了，但是……也不是不行。

这段对话下面是分外真挚的一行大字：

“有效期限：永远”

“永远”曾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个词语。

但在这一刻“永远”又是多么甜蜜。

金独子甚至尝到了蛋糕的味道。甜美的滋味，柔滑的口感，也许是奶油，也许是冰淇淋……

他不确定是什么样的蛋糕。

但金独子想要一个蛋糕，他从未如此想要一个蛋糕。

一滴眼泪掉在那“永远”两个字上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亮了起来。

光亮涌进来的刹那，金独子下意识地将那张“蛋糕券”贴回了原处——他想要装作还没有醒来，却也知道这不可能了。

所以，他伸出手挡住了脸，直直向后倒去，躺倒在了床上，徒劳地掩饰着内心。

他知道他将会见到什么，也正是因此才无法直接面对。

过于明亮的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金独子眼前，黑夜忽然变成了白昼。

韩秀英冲了进来，接着是刘众赫。

透过指缝，金独子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看上去熟悉却又陌生，时间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比起时间，更明显的是眼泪，韩秀英注视着他，分明正在微笑，眼泪却在她的眼中打转。

作家注视着她的读者，好像他身在此处已经是最好的回馈，好像她写下那么多故事——那个长达3149章的故事，那个长达551章的故事，只是为了这一刻。

她只是为了再一次见到她的读者。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了他。

无数的故事，无数的日夜，韩秀英不停地写作着，只是为了给金独子一条回家的道路。金独子阅读着这一章，渴望着下一章，而不知不觉，他终于回到了这里。

刘众赫的眼睛里也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刘众赫——一个可以沟通的，可以感受到的刘众赫，一个似乎有话想要对他说，却又没有开口的刘众赫。

作为读者，金独子曾认为自己明白刘众赫的一切，后来却发现他对刘众赫所知甚少，甚至也许一辈子也无法理解刘众赫的一分一毫。

可是，现在，金独子几乎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这一刻，刘众赫离他很近。

他眼里那么炽热的光芒，也会是他的眼泪吗？

“你读完了那个故事。”

韩秀英说。即使哭着，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喜悦和悲伤都很淡，好像她早知道事情会如此。

那个只为了一个读者而写的故事，将会被唯一的读者读到。

“我读完了……”

金独子望着他的作家，他的主人公，仿佛无法相信这是现实——如果这是那个故事的延续，那么，读完了那个故事的他又处于故事的哪里呢？

“……那个故事。”

似乎因为失去了力气，韩秀英的身躯轻微摇晃了一下，在金独子挣扎着想要扶住她以前，刘众赫先他一步，搀扶住了韩秀英。

他们久久地注视着彼此，好像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又好像无需再说任何话。

不论他们身处故事的哪里，他们现在在彼此身边了。

韩秀英的泪水落下的那一刻，金独子又一次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正是因此，他似乎错过了刘众赫的眼泪。

在泪水的味道里，通过那扇窄小的门，他思念着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了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像一个贪心的孩子做的梦，所以过于饱满而拥挤。

申喻胜差一点扑了上来，她长高了，这孩子气的动作险些引得病床一阵摇晃。

李吉永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拉住，他们手牵手站在了原地，只是望着他……

“叔叔……你回来了。”

“哥……欢迎回家。”

金独子向他们张开了双臂。身体好像太久没有活动过，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无比，但他还是做到了——他拥抱住了他们，在他缺席时忽然长大了许多的两个孩子，仍旧像以前一样，一左一右依偎在他的身边。

望着这一幕，李贤诚已经泣不成声，而郑熙媛正安慰着大哭的他。在他们也来拥抱金独子之前，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无数次的拥抱之中，这一次是最为幸福的。

当一个又一个拥抱结束，金独子抬起头来，看到李智慧扭过了头去，擦着泪水，她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金独子也对她展开了双臂，李智慧的嘴唇颤抖着，好像强忍着什么。

“你真的很肉麻，独子大叔……”

“我知道。”金独子尽量轻松地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嘛。”

她最终还是扑了过来，像一只小鸟，像一个孩子。金独子搂住了她的肩膀，李智慧的身躯出乎意料地单薄。

越过李智慧的肩膀，眼含泪光的柳尚雅正对他微笑。

她的哽咽让他的喉咙发紧，他们过去是同事，后来是同伴，直到现在，金独子才意识到，他们也许一直是朋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如同她的声音一般，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直到这时，李雪花才走上前来，为他检查着身体。她的温柔处理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的不安，有这样一位专业的医生在，金独子不再担心他的身体，也不必操心故事会变成急转而下的悲剧。

“我欠你一条命。”金独子笑着说。

“只是一条命吗？”李雪花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了他。

金独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时候或许不应该笑。但玩笑为他制造了一点喘息的空间，他现在得以有空余去看那些还没能来到他眼前的人了。

不远处，孔弼斗正用他的帽子遮着脸，甚至不惜因此露出了他的头顶。

张夏英望着这位大叔的头顶，表情在爆笑和大哭间来回拉扯，变成了本世纪最为精彩的“哭笑不得”。

隔着人群，李秀景遥远地望着他。

而金独子也回望着她，他们沉默着长久地凝视彼此，就像当初在监狱的探视时间中，隔着一面透明的、坚不可摧的玻璃墙。

她仍会让他无法读懂，但也许她现在再说些什么，他不会第一时间展开防御，只为能迅速反击了。

也许他们会再谈一谈，不过大概不是今天。

李秀景走上前来时，金独子仍然有些紧张。她抬起手来，好像要摸一摸他的头顶。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仍然无法习惯来自她的接触，浑身都僵住了。

但李秀景并没有触摸他的头顶，只是轻轻地取下了那一枚小纸条——那张手写的“蛋糕券”。

“独子，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日蛋糕？”

她拿着那张纸条问，用一个母亲的语气。

听到她那种语气，金独子已经不再觉得反感了。

他有点茫然地望向窗外。窗外正下着大雪，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好像许多故事的碎片。

夜晚的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

所有的星星都来到了人间。

有的已经毁灭，有的重获新生。

“我想……”

金独子缓缓地开口说。

其中被最多人思念的那一颗，将会在今天得到他的生日蛋糕。

完

即使美味也不能改变什么，生日蛋糕就是生日蛋糕。

生日快乐，金独子！

愿你的每一个生日，都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也许当中包括一个美味的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