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

没有灭亡，没有回归，没有壮大传说的世界里，仍然有相遇，有故事，也有救赎。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中二病，也有青春。

青春是中二期的延长线

01

金独子的中二期结束得很快。在中学的末尾，他很仓促地进化出了羞耻心。就像人猿学会直立行走，他再也回不去了。

以往觉得帅气的内容，现在再看就只有无言以对。在恨不得删光一切黑历史的当下，从所有中二期的遗留物当中，他只留下了韩秀英和她的小说。

金独子遇到韩秀英的那个下午，他正在学校的天台上看风景。当然，不只是看风景，面对着如血的夕阳，他很认真地考虑是否要纵身一跃。跳下去也许能转生异世界，也许能获得超能力，也许会改变他的人生类型，又也许他只是会死，每一种想象都让金独子跃跃欲试。

就在他的脚踏上天台边缘，准备付诸实践之时，他踩到了一本笔记本。封面朴素，第一页写着“韩秀英”，像是主人的名字。

——这个，得还给失主才行啊。

没有写班级，也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金独子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他原本没打算看太多，只想找到必要的消息就合上，他对刺探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但这是一本手写的小说。

只看了开头，金独子就忍不住读了起来，虽然字迹歪歪扭扭，故事却相当有趣。

孤独的天才美少女作家，在某天晚上写出了一只龙。黑色的龙很小，只有巴掌大，它从作家的字迹里爬出来，自称来自深渊。在少女的威逼之下，龙和少女签订了契约，相约如果她能让它回到巅峰，它就会给她无上的力量。少女化身驯龙魔女，任由龙蹭吃蹭喝，还努力龙提供了一切它要求的东西。

但是，龙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金独子站在天台上读着，一动不动。他的灵魂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只有躯体留在这一侧待机。

少女再怎么努力，龙都没有一点变化。她不知道：龙太老了，正是衰老令龙无法维持伟岸的身姿，而显现出虚弱的幼态。过去是巨龙的生物只想安度晚年，所以才对它最后的朋友撒了善意的谎言。

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夕阳的光辉渐渐消散，身上的伤也不再疼痛，他读得太投入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龙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它想让孤独的少女不再孤独，也想要在她的青春中，最后再体验一次青春……

“喂！你——”

很有精神的声音响起时，金独子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一时没有站稳。他向前扑去，差点失去平衡，险些就要一头栽下去。

他的腰被一双小手牢牢地抱住，整个人被从天台的边缘拽了回来。

金独子下意识用双臂紧紧保护着那笔记本，一下坐在地上，抱住他腰的那个人也一起摔倒，叠在他身后，发出了尖锐的痛呼。

金独子摸着发痛的尾椎骨回过头去，一个留着短发、个子很小的女生正一脸埋怨地盯着他看。

“对不起……”金独子立刻道歉。

“哼，你是该说对不起！”

她猫咪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相当漂亮的眼睛，但是只有一只露在外面——另一只则被遮蔽在眼罩下。

露在外面的左眼下有一颗痣，有一点泪水挂在那颗痣上。

金独子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下，她实在摔得够呛，泪水都飙了出来。

“你还好吗？”他小心地问，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把她也拽起。

“怎么会好，痛死了！你要怎么赔我？”

戴眼罩的少女龇牙咧嘴。

金独子慌乱极了，他好像惹祸了。

她的书包看起来很贵，她披在校服上的外套也是，她的皮肤很白，手腕很细，她应该过着一种精致的、娇生惯养的生活——简言之，她和她全身上下这些家当，如若不幸磕碰，赔偿价格一定不菲。

但不论她要求什么，他现在都不可能赔得起。

寄人篱下的生活本就如履薄冰，学校生活也不如意，在不知不觉就成为了边缘人物的当下，他那微薄零花钱也时常会被混混夺走，今天连回家的车钱都没有，所以才在学校呆到现在。

他想不到改善现况的任何办法，除了幻想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但那幻想也是虚无的。

尤其在此刻，他又一次从幻想摔回了现实里。

那笔记本上手写小说的镇痛效果消失了，今天下午混混们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又一次开始发疼——他以为装作没事就会没事的伤，还没有消失。

好痛，太痛了。简直无法忍受。

“……喂，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我都没哭呢！”

戴着眼罩的少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时，金独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会流眼泪呢？

“我……”金独子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低下头去，“我刚刚读了个好故事，有点难过，所以……”

应该是龙的错。

在被打断之前，金独子专注地望着少女的龙，那龙就要死去。

他平时并不会哭，再苛刻的责备，再猛烈的殴打，都不能让金独子流下眼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承担着那一切，因为主人公必须那样才行，必须冷静、强韧、面无表情——他装作自己是被神选召的孩子，一个故事的主人公，以此获得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所以，他不哭。

只有读书的时候，他才会作为读者坦率地流下眼泪。

“怪人。”戴眼罩的少女说道。

她倒是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呢？金独子心里想：你才是怪人吧，还说我呢。

但他只是盯着她的笑容，又一次道歉：

“对不起……”

“你只会说这句话吗？”戴眼罩的少女对他伸出手，“给我吧。”

金独子怀疑地看着她的手，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她在索要那个笔记本。

“你的？”

“是啊，就是我的！”

金独子谨慎地确认道：“你的名字？”

戴眼罩的少女咂舌，说道：“韩秀英。”

真的是？金独子把笔记本在自己身上擦了一擦，小心地递回去。韩秀英看也没看，就收到了背包里——幸好四周昏暗，她没仔细查看，否则一定会在封面上发现他的鞋印。

她站定在那里，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思忖片刻又摇了摇头。

尽管有点欲言又止，不过那也只持续了几秒钟。

韩秀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显然打算离开了。

“等等，那是……你自己写的吗？”

见韩秀英转身就走，金独子忍不住叫住她，问道。

“不然还会是谁写的？”

韩秀英单手提着书包，下半身仍旧向着天台的门，只有上半身扭过身来——现在想来，那是个有点太过做作的动作，但在当时，他们两个都觉得这pose实在很酷。

金独子怔怔地望着韩秀英张扬的笑脸，听到她说：

“除了我，天才美少女作家韩秀英，还有谁能写出这样好看的故事？”

她的校服裙在风中飞扬，金独子脸上的泪水也被同一阵风吹干。

他们望着彼此，都隐约察觉有些事正在发生——也许就像千千万万个青春小说的开头，男孩遇上女孩，故事就此开始。

像是想到了什么，韩秀英忽然伸手在裙兜里掏了半天。

金独子以为她会拿出纸巾，已经做好了道谢的准备，却没想到韩秀英塞给他的是别的东西。

“这个给你。”

那是两颗很小的糖果。

金独子的腹部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叫声。在韩秀英的笑声里，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饿了。他连忙把糖果塞进嘴里，柠檬的酸味在口腔里蔓延。

“吃了就别哭啦。”韩秀英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罩为她的笑容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谢谢……”

金独子低下头去，用袖口擦干了眼泪。

很奇怪，他真的不再伤心了。

在这夜幕降临的天台之上，韩秀英就像一个小小的魔女，用奇妙的手段驱赶走了他的悲伤。金独子想，她也许真是个驯龙魔女。

“作家大人……”金独子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那小说中的龙就是这样称呼魔女，“你写的小说，我好想继续读下去……”

韩秀英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金独子紧张地看着她那只露出来的左眼，见到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悦的色彩。

“竟然对我眷属的故事这么好奇吗？”

韩秀英得意地扬起了小脸，说话的声调也变得抑扬顿挫：

“好吧！就允许你窥视世界的秘密。”

她说的话深奥难懂，金独子听得一知半解。但这应该是同意了的意思，他很高兴地点了点头。一切又充满了希望——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龙，那么他人生故事的类型也会转变吧？

这世界到底有没有龙，如今金独子也不知道，但这世界上有写出龙的作家，所以他活到了现在。

02

韩秀英曾经生过病，很严重的中二病。

最严重时，她每天戴一只眼罩上学——虽然起先只是遵循医嘱，是治疗眼疾的措施。但疗程结束，该摘下眼罩的那一日，早上她在洗手间面对镜子，望着自己的脸庞，突然觉得那眼罩本应是她的一部分。

那时候韩秀英很任性。因为她的自由太范围有限了，所以她在有限的范围里尽量自由。

韩秀英在校不听课，在本上写小说，回家不开灯，只点蜡烛——这也是她得眼疾的原因——她还养了一只通体漆黑的蝾螈，称呼它为“深渊的黑炎龙”。

在“深渊的黑炎龙”生病的时候，韩秀英动笔写了她的第一篇小说，本来她写这个故事是为了悼念“深渊的黑炎龙”。

她打算等到“深渊的黑炎龙”的死亡来临，就也给予故事中的龙死亡，最后，她会把这本小说赠予它，与它一同下葬。

可蝾螈并没有死去。

“深渊的黑炎龙”活了下来，这对它和她来说都一件好事，但故事却无以为继了。喷薄的灵感也随着蝾螈的病愈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