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这是受了冷，又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跪了五个时辰，滴水未进，发起了烧来。”

被请来未央宫的林太医，恭敬的对着负手而立，正盯着龙榻上的杨喻之道。

“可会落下什么病灶？”封允眸中闪过忧色。

“若是好生将养，当是无碍的。”林太医如实道。

“替他开几副调养的方子。”封允吩咐着。

“是。”

待太医退下，封允坐到榻边，轻轻抚摸着连清的额头，幽幽一叹。

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喻之可以这么牵动他的心神了，封允喃喃自问。

自从遇到杨喻之后，他便比从前少了些想起连清了。

似乎杨喻之在日日的相处中，已然弥补了封允心中的这一空缺。

连清迷迷糊糊的醒来，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还有一股难过之意。

正想转个身子，却感觉自己被人搂在了怀里。

连清睁开眼，只见封允闭着眼睛的脸庞出现在自己旁边。

而封允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间。

连清赶忙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未央宫偏殿。

而是在封允的寝殿，而自己正躺在封允的龙榻上。

连清脸色惨白，朝着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衣服已然不是昨天自己所穿的那件了。

在仔细感受了一番身体的感觉，倒不似昨天那般难受了，封允的龙榻着实温暖，连清此刻还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感受到身旁有了动静，连清一转头，便和封允对上了视线。

封允的神情慵懒而恬淡。

“倒杯茶来。”封允对着守在床边的守夜宫女道。

宫女递上托盘，封允拿起茶杯递到了连清的手边。

“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封允淡淡道。

连清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幕，在封允的凝视下，终是缓缓地接过了茶杯。

连清确实渴了，举着温热的茶，便一饮而尽，随后又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封允。

“还要吗？”封允打破了沉默。

连清从龙榻上起身，钻出被窝，站到了床下。

“臣自己来就好了。”连清朝着仍旧在床榻上看着自己的封允道。

说着便想去拿托盘上的茶壶自己倒茶，宫女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举着托盘避退，朝着封允道：“陛下，可要用茶？”

连清这才可怜巴巴的举着茶杯又看向了封允。

封允起身，来到连清身边，拿走他手中的空茶杯，亲自替连清倒了杯茶，又递到了连清手中，道：“喝吧。”

连清顺从的一饮而尽。

封允挥了挥手，宫女退下。

封允拉着连清又坐回床边，从连清手中接过那只空茶杯。

抬手用拇指摩挲着连清的侧脸，道：“昨日你发起了热，晕了过去，朕让人喂了你退烧的药，没动你。”

连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昨日与封允所说的话，也不好再开口了。

封允扭过连清的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往后，想要什么，同朕说就是了，从前你说的那些话，朕也当没听见过，只要你不再说昨日那样要出宫的话，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连清看着说出此话的封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从前在安王府，自己生病之时，也是封允最贴心温柔的时候。

封允的话语实在太过蛊惑人心了，连清有一瞬间仿若动摇了心神。

若是答应了他，以后呢？

以后若是封允想要自己，自己还能拒绝吗？到时候封允发现自己就是未曾身陨的连清，会如何？

从前安王府的一切，只会继续上演，被夺去身份，姓名，仕途，前程，只能依附于封允，连清不要这样的人生，他不要！

殿外传来晨钟撞击的声音，和连清的静默形成了鲜明了对比。

方才回暖了一丝的氛围，在连清不发一语的冷漠中，逐渐溃散，封允看着依旧低着头的连清，失望的闭了闭眼。

封允强压住心底涌起的暴虐之情。

深深的拥住了面前的连清，封允能够感受到怀中身子的颤抖与抗拒，但是他不在乎。

封允在连清耳边，轻轻吐息着道：“朕就当你答应了。”

连清听得此话，愣在了当场，只见封允眼神灼灼的盯着自己，眼中是化不去的温柔。

封允看着“杨喻之”的面容，用鼻尖轻轻描摹着连清的耳廓，嘴中又呢喃了一句：“清儿。”

连清身子一颤，定在封允的怀中不敢动弹。

封允将连清推平躺在床上，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朕去上朝了。”

说完后，还替连清掖了掖被角。

连清就在被窝中，看着封允在宫女们的服侍下，穿戴了一应帝王上朝的服饰，由着宫女们簇拥着走出了殿门。

亦如从前在安王府的那些个早晨。

连清回想着方才封允的话，不论封允现在喜欢的是杨喻之这个人，亦或是把杨喻之当成了连清的替身，这都不是连清所希望发生的事情。

若是他只是杨喻之，或许...他还有接受封允的可能。

可他不是杨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封允的感情。

......

连清今日一日都呆在封允的寝殿中，宫女们不让连清离开，说是陛下吩咐要他在此静养。

只听寝殿的门从外面打开的声音，连清终于等到了封允回来。

封允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宽衣解带，换上了龙纹睡袍。

这一切都当着连清的面进行着，连清终于找到空处，走到在桌边坐下饮茶的封允身边。

柔声道：“陛下，让我回偏殿歇息吧，我宿在此处，实在不妥。”

这未央宫历来只是皇帝的居所，自己住进偏殿已然不合规矩了，如今在这只有帝后才能安歇的寝殿住下，怕是朝中之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淹死自己了。

封允不接话，仍旧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宫人们都能够感受到封允此时心情已然不好了。

可连清见封允无动于衷，又唤了声：“陛下。”

封允放下茶杯，也不看连清，淡淡道：“这宫中都是朕说了算，朕让你留在这，你就得留在这。”

话说完，倒是看向了连清的眸子。

连清看着封允不容置疑的样子，心中有惧意，却还是坚持道：“陛下，朝中之人都说我以色侍君，如今，他们倒是可以抓住这个由头了...”

“难道不是吗？”

连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封允此话。

封允似乎怕他听不明白，又说了一遍：“难道你不是一直，就在以色侍君吗？”

封允再不愿听连清口中吐出让自己不悦的话语，倒是当先一步反问了连清。

连清的眼睛有一瞬的睁大，看着封允不带一丝感情的面庞，喉咙仿佛被掐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连清低下头，不让封允看到自己眼中的那抹倔强，闭上眼睛，嗓子痒得让他难受。

封允看着这样的连清，捏起连清的下巴凑近自己的脸庞，眼眸深邃的打量着连清脸上的每一丝神采，探究出声：“喜欢朕吗？”

连清听到此话，脑中还回荡方才封允的话语，移开了眼，并不作答。

封允再问：“讨厌朕么？”

连清眼眸眨了眨，思及这些时日封允和自己相处的样子，未曾转回视线，仍旧不发一语。

封允放开了连清，缓缓后移着身子，眼神却依旧盯着面前神色平淡的人，封允仿若终于确定了什么，也放弃了什么。

“出去吧。”

封允冷淡开口，眸中残存的一丝温情彻底荡然无存。

连清拢了拢衣服，从封允的龙榻上起身，不带一丝留恋的直奔门外。

封允看着连清毫无留恋的背影，手中的空茶杯被他狠狠一掷，摔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在殿中侍候的宫人们纷纷跪下了身子，不敢发一语。

......

每日都有宫人送来进补的药膳，连清还以为自己当日那样，已然将封允触怒，不日，封允便会厌弃自己。

可事实发展却似乎并不如连清所想。

正月末，连清感觉身子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他都呆在未央宫偏殿，虽然和封允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从未相见。

那日跪在未央宫前，封允说他们两人之间只能由封允说了算，连清也不敢再提出自请出宫之事了。

而在未央宫寝殿那次，连清觉得自己当日的反应已然让封允厌弃，只等着封允下令，赶自己出宫之事。

连清左等右等，都不曾等来赶自己出宫的命令。

在多次询问了未央宫中来送药的宫女，陛下何时发话让自己出宫后，连清终于等来了结果。

只见一群宫女太监列队整齐的，来到了自己所住的偏殿之中。

宫女手中呈着托盘，托盘上是几件一看就做工精致的丝织衣物。

宫女道：“杨大人，陛下封你为侍君，让你今夜侍寝。”

连清听到这句话后，只觉脑中响起一声轰隆之声，仿若有雷声在自己的耳中炸响。

连清盯着宫女手中的托盘，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连清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不顾这些宫女太监的阻拦，抬步就往殿外走。

他不可以，封允不可以这么对自己，不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呢？

连清眼神痛苦，迈着急切的步伐，朝着未央宫正殿而去，还未踏进正殿，便被福祥拦下。

“杨大人，哦，不对，是杨侍君，您请留步！”福祥命两边的侍卫拦住了连清。

连清看着交叉立在自己面前阻拦自己前进的长戟，朝着福祥大声道：“我要见陛下！”

福祥陪笑道：“侍君，今晚您自然可以见到陛下。”

连清不管不顾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朝着正殿竭尽全力道：“我要见陛下！让我进去！”

眼中的急切，似可以凝成实质。

福祥朝着身边的小李子，小凳子道：“你们守着侍君，若是侍君喊累了，便送他回偏殿。”

“是。”两人应声，看着这副模样的连清，都面露不忍。

连清喊了许久，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心口仿若针扎一样的，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