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外。

荒海苍茫无垠，一路向东再东，有一汀洲，偏、小、凉，阁楼虽鳞次栉比，但人烟稀稀。

偶看平平无奇，待暮色转浓，天似黑鸦，热闹才真正显现出来。

每当天际泛墨，座座楼阁便亮灯接客，灯火煌煌间交错着混乱的喧嚣——声色享乐、情报暗肆、杀人越货……什么都有，什么都做，毫无禁忌。

地下城与之比较，前者可看作异域边境的农贸市场，后者则是三界内外的罪犯天堂。

而极乐天园，则为海市里最潇洒快活的所在。

当鬼婆婆带之瑶抵达海市时，天色尚晚，之瑶睡在灵力围成的球状空间里，球腹延伸出一丝细线缠绕在鬼婆婆指尖。

就像放风筝般，之瑶被鬼婆婆牵着堂而皇之从极乐天园前堂飘过，她一身离开下界时的红裙，纤脆的脸蛋粉粉嫩嫩，看起来比豆腐还丝滑，平躺的身躯更玲珑窈窕。

纵然昏睡面无任何辞色，也胜过很多笑靥美人儿。

那些从三界各处来此作恶烂赌的人，纷纷转过目光，淫秽的目光。

“鬼婆婆，”有人忍不住了，嘿嘿一笑：“这女孩儿，可尝？”

鬼婆婆不理会，径直往后堂去。

另一人流涎附和：“婆婆留步嘛，只管开条件，这女娃生得花容月貌，不拿出来享用可惜了……”

“享用？”鬼婆婆驻足，侧目瞥那模样腌臜的色鬼，暗含嘲笑：“这女娃也是你配肖想的？她郎君不时便要寻来此地，小心到时被人挖眼拔舌。”

色鬼一听，反而大笑不止：“哈哈哈哈，鬼婆婆，踏入海市的哪个不是凶神恶煞，只怕那人来了不光抱不得美人归，自己还折上性命。”

“就是就是，他若来，我们斩了便是。”

“这美娇娘既然进了极乐天园，就该与众同乐！”

一阵哄笑响起。

鬼婆婆听罢，眯眼扫了圈周遭，目之所及尽是些绿幽幽的欲光，一群贪婪短命的流亡徒，死不足惜。

她忽嗤笑一声：“罢，老婆子我知你们难耐，可我又实在怕她郎君得紧，若他找来，谁人能替我老婆子说两句好话，我便记他个人情，如何？”

那群烂鬼赌徒听了，以为有戏，个个呼应叫好，在一众阴森森浪笑里，之瑶越飘越远，到廊门处一拐，便落出视线，顿时又响起一阵求而不得的惋惜。

………………

来到后堂，寻了处小斋软榻，将之瑶歇在里面，鬼婆婆也不着急旁事，仔细打量熟睡女孩儿白净的面庞。

此前她从未见过仙界三公主的样貌，今日初遇，没成想竟长着这样一副眉眼，和那位故人极像的眉眼。

“三公主啊，你到底得了什么怪病，才一睡不醒呢？”

思忖半晌，她忽蹙起眉，心头没来由浮绕个荒唐念头，鬼使神差伸出两指，点上女孩儿心口，探灵。

随着灵力深入体内，之瑶本能产生排斥反应，体内的仙灵和另一道初生灵力合力与外来闯入者对抗。

两相接触的瞬间，鬼婆婆不由得瞪大浑浊老目，两肩沉沉，看向之瑶的眼，也升腾起一股复杂情绪。

她知道了，知道为何之瑶熟睡不醒，可，怎么会呢？

之瑶是仙界公主，众所周知，仙界三位公主皆出自神女宛雪一脉，她又怎拥有不属于仙界的灵脉？

除非……

“鬼婆婆，”轻寒冷不丁闯进来，瞬觉察到鬼婆婆尚来不及收敛的震诧神色，愣看了她两下：“鬼婆婆，何事如此惊慌？”

鬼婆婆惊魂未定，往常精到的眸光此刻茫态十足，她愣了少顷，面上虽强逞着回过神，内里依旧暗起波涛。

这头轻寒倒不多想，垂目瞟了一眼之瑶，咧嘴笑：“果然有几分姿色，不光把司琴南图迷得神魂颠倒，外面那些饿痨鬼也嚷嚷不尽兴，要不……”说着，“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划破她的脸，若比孟镯还可怖吓人，我倒好奇司琴南图会是什么反应，哈哈……”

言罢就要下手，突然手腕受力吃痛，一个闷响，人也栽倒在地，轻寒反应两下，鬼婆婆竟然为了之瑶朝他出手，委屈巴巴叫冤：“婆婆，我又不杀她。”

“好了，”鬼婆婆恢复如常姿态，淡然道：“当前最要紧的是森林之魄，若司琴南图见之瑶破了相，激化矛盾，难保出什么幺蛾子，再说……”

微顿，又继续：“十大护法中又不是人人都想复活鬼王，又不是人人都想杀回域内，没必要在此关头把仙界也得罪了，四处惹事让那帮软骨头找话说。”

自万年前，鬼族败北鬼王身死，全族从域内迁徙至死域，在东海之外的蛮荒沧海重新开拓疆土，面对未知的深海和形形色色巨兽，为占据一席生存空间，本就元气大伤的族群死伤无数。

也就是这期间，内斗愈演愈烈，鬼族皇室逐渐凋敝，十大护法走上政治舞台。

据传，最后整个鬼族皇室竟然只剩一位帝姬，而帝姬年纪轻轻，又无亲族长辈教导，自然斗不过老谋深算的众护法，在如花年纪便郁郁而终。

从此，本就不合的族群更四分五裂，这也是鬼婆婆作为主战派想要复活鬼王的原因，鬼王复活一定能凝聚人心，统一思想，带领他们卷土重来。

轻寒听出她话里愤懑，想当初鬼族还属域内一族，同仙魔妖平起平坐，说一句话各方小族谁敢不掂量掂量，不过一万年的光景，就有人忘了从前的辉煌，偏安一隅。

“如果帝姬还活着，就好了。”

轻寒愤愤一语，在他心里，帝姬是最后的皇族，无论如何，护法们都会给她面子，她说要战，至少反对的声音也会小些。

鬼婆婆摇头苦笑：“她一个小姑娘，你又没见过帝姬，懂什么？”

轻寒争舌：“可我听过啊，帝姬风华绝代，体恤子民，一生未嫁未踏出死域，可惜，红颜薄命。”

几句话交谈下来，鬼婆婆没话说了，只对着榻上熟睡的之瑶沉默下去——其实，其实啊，帝姬，她并非一生未出死域。

安静了半刻，外面脚步纷踏，就听恰旁一个急报：“婆婆，有人……有人砸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