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很美好。

之瑶偎依在暖融融臂弯里入梦，司琴南图默看了会她恬静睡颜，眼里的星光渐渐黯淡。

抬手，掌心幻出最后一块碎片，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怕了，他怕现实远比想象残酷，怕未来远比过去更艰难困苦。

沉默许久，他还是运灵将碎片缓缓打入之瑶体内，森林之魄的光芒入脉的瞬间，一股仙灵夹杂着诡异气息瞬时激烈波荡，司琴南图手猛然惊颤——鬼灵。

一时间他难以从震惊恐慌里缓过来，原本黯然的眸色浮上层无助和悲伤，喉头哽咽，但又不得不极力压制内心惊涛骇浪的情绪。

一滴泪无声落下，掉在之瑶睫边，好似她哭过的痕迹，熟睡的女孩儿感觉酥痒，潜意识伸手要去揉眼睛。

司琴南图生怕她突然醒过来，他可不想之瑶问他为何流泪，此刻，只怕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全，更别提撒谎了。

故双臂紧紧搂着之瑶，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拍她肩膀，女孩儿感觉安心，嘴里兀自梦呓两句，又沉沉睡去。

就这样，他抱着她赏了半夜星光，就像一块固执的石头，倔强守护石缝里探出的小花。

待启明星闪烁，司琴南图沉思许久，终于有了主意，才将之瑶抱回云楼院，替她掖好被子。

随手扯下她腰间的小竹筒，踱步至院外，以往，司琴南图动竹筒，玉书皆会破口大骂，这一次，他异常安静。

过了会儿，从外面传来司琴南图的声音，话语平缓，听不出丁点惨淡辞色。

“你早就知道了吧。”

玉书叹气：“海市对决鬼族，我就知道了。”

司琴南图站在云台上，乍一远看，整个人在云烟里浮动，也似一缕烟般，淡淡的。

天地间分外幽静，只有云翻滚的声音，但司琴南图猜到了玉书的回答。

“别告诉她，其他的，我来处理。”

透过竹筒星星点点的窗，玉书目送那仙气飘飘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间，哎，他怅然长叹：“比我和姩姩好不了多少啊，是吧？”转头看身旁两只肥虫，抱作一团很幸福的样子：“还是你们好，吃了睡睡了吃，啥也不操心。”

……………………

凌霄殿外，一青袍仙人立于神树下，他向月色朦胧的深宫长巷投去一顾，又抬眼，望着深夜一点寒星，无奈摇头。

转身欲回，脚步一顿，收身微探，见清幽宁静的宫道有人疾步而来，眸光瞬亮，司琴南图，他果真来了。

太白金星抚须感叹：“太子殿下，我知你定会来，仙帝，一直在等你。”言罢，便引司琴南图一路往殿后阆苑去。

阆苑望月亭，司琴南图与仙帝相对而坐，他面前，退婚书平平整整躺在石桌案面，一推，送还仙帝。

“仙帝并非真心想退婚，而是给我出了道选择题。”

仙帝失笑：“其实，你大可以拿这一卷退婚书回魔界，婚事一笔勾销，责任全在仙界，以后她是好是坏，再与你无关……”

“没错，”司琴南图喉头轻哽，停了两息，按捺住难平的心绪，大落落一笑：“我对瑶瑶承诺，绝不相负，便不可能舍了她离去。”

“那你可想过，有选择就有后果，一旦之瑶的秘密公诸于众，她会面临什么，你会面临什么？”

沉默。

司琴南图眉眼垂下，思索着：“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还有个办法。”仙帝响赫赫的话落下，司琴南图的脸色霎时沉冷。

“拔灵，在那一天没到来之前，拔灵。”

字字如锥，直锥得司琴南图心窝疼，拔灵，宛如生拆骨肉，活抽周身灵脉，比心头取魄痛苦千万，司琴南图切身体味过天火灼心的极致折磨，怎么忍心心爱的人也遭这般罪。

而且，成功机率微乎其微，鬼灵被森林之魄压制近两千年不得抽芽冒头，如今伺机生长，与仙灵交融，已难以分离。

若拔灵损伤仙根，之瑶可就废了，一想到她浑浑噩噩死气沉沉的模样，连呼吸的空气都重了。

司琴南图压眉凝色：“我不同意。”

“为何？”仙帝眸光微动。

“就是不同意。”

亭梁上，夜明珠的光斜下，碎影剪地，如枯枝残叶，又是半晌的冷落。

见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仙帝神色柔和下来，声调有了悲戚：“如今，什么都没用了，灵根，发芽了就是发芽了，一片碎魄再无用处，南图啊……”

仙帝换了副语调，像一位慈祥长辈对晚辈，全然没了白日里盛怒的气势：“你可知，之瑶一千多年为何不踏出仙界半步？”

司琴南图应：“确实，很难想象，她如此活泼动进的性子，会老老实实呆在九重天。”

“哎，你今天不是去过二重天了吗，那里原本是没有路的，她走多了硬探出条路来，”一提起之瑶趣事，仙帝就刹不住车：“把我给她的五灵丹喂龙、偷司晨仙人的鸡，翻墙爬树，可调皮了，她走这几个月，仙界确实冷寂，以前，我问她怎么不学两位阿姐，四处历练……”

“她说她才不出门，她怕劫，怕历劫，怕伤心伤神，可是……越怕什么偏来什么，生平头一遭踏出南天门，就撞上个大劫，”仙帝看向司琴南图，作出歉意：“若当初，我没遇见她母亲，或者未将之瑶与你作配，也不会有今天，害苦了你。”

“仙魔联姻，在她出生前便定下，而且，我从未后悔与瑶瑶相识相恋，”司琴南图一点点起首，突然语势一振：“既然一块碎魄不行，就拿整块森林之魄，单取其涤荡之效即可。”

仙帝愕然：“此法是否可行，无人知晓，而且，据我所知，灵族已无魄可用。”

司琴南图展眼望天，目光向上抬，一寸寸放远，穿过当空的夜色，直到一个渺茫的所在：“是否有用，一试便知，至于灵族是否还有魄，我心里有数。”

可是，连亲儿子都可以抛置一旁的圣主，怎么会为了其他人拿出森林之魄，更何况，那是之瑶，曾当面贴脸输出，甩出灭族大计的叛逆儿媳妇。

此刻，远在灵山的圣主连连打嚏，辗转反侧。

司琴南图再与仙帝谈了半刻，天色已青，磅礴佛光一点点透下，他便起身离开，前脚踏出凌霄殿，后脚就扎进景星的院子。

命景星将所有力量分散出去，三界各处一旦有关于之瑶的任何言论，必第一时间上报。

忙完这一切，才风风势势往回赶，临近云楼院，故意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闲适姿态，推开门，咧嘴笑道：“瑶瑶，可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