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凤殿。

“岁月坐易失，山川行知遥，回头三千里，双阙在凌霄。”

月见君歪起脑袋瓜，拿手着重点“知遥”俩字儿，醋里醋气哼唧：“啧啧啧，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先帝姬拿我不当自家人儿呐。”

之瑶不搭理，犹自摆弄孟镯的皱皮，无缝皮还魂术加持，那病秧子跟死了没差，怎一个惨字了得。

对了，之瑶忽想起什么，脱口问：“诶，那个叫轻寒的找到了？”

“哦？哦！找到了，新帝姬回来便满死域缉人，官威之大呀，差点吓死那小子，”月见君落座，斜眼瞥了下案面上的皱皮，鼻腔发出一声切：“皱皱巴巴破破烂烂，我不比她好看？”

之瑶：…………

“你要也这副鬼样子，我也如此待你，怎么样？”

同一堆碎皮比美，属实超出之瑶理解范围，而且，她总觉今日月见君哪根神经不对。

“那……还是算了吧，”月见君右手斜撑下颚，目光随对面女子一举一动游走，勾唇粲笑：“你要不要见他？我给你提人？”

之瑶想也不想：“不用，有的是时间，你只需确保他活着，确保他鬼核里还有孟镯的记忆即可。”

月见君嘴角微微抽搐，埋头默默忍了好会儿。

可半天，之瑶愣没关心她丁点儿，心中大为掉望，一拍桌子：“一口一个诶～一口一个你，哎，亲生跟不亲生果然有差别，你唤你仙界姐姐，也是这样？别说是，你的鬼话我才不信！”

说着，抬手幻出先帝姬遗愿，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嘴角一撇，气若游丝地呻吟：“诗，没我份儿，遗愿，也没我份儿，连妹妹，我也没有，这东西你自己看吧，我不感兴趣。”

边说边起身做出要走的姿态，只是动作不太利索，忙活两下，还侧着身子杵在门口。

之瑶终于明白，她今儿到底怎么了，原来是找存在感呢，心下辗转，外表开朗的月见君，一个人在死域也很孤单吧。

那他呢？

司琴南图性子内敛，轻易不与人亲近，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一定很伤心吧……

那日在海市，她让司琴南图承诺亲手做实假死一事，或许当时遭逢巨变大难，整个人已麻木了，如今回想起来，当真钻心的残忍。

北泽那苦寒之地，他一个人，也很寂寞吧，若他知道自己当了个劳什子帝姬……

“我真的走啦！”

一语截断思绪，之瑶愣了一瞬，抬头，见门口之人正鼓腮瞪眼瞧来，嘴上说着走，身子却不挪窝。

之瑶醒过神后，随即咯咯笑出清脆的声音，托腔哄她：“哎呀，什么亲不亲的，你也是阿姐呀，快来，一起……”

话音未落，嗖嗖一阵旋风扑面而来，下一秒，月见君已笑呵呵回坐，嘴角向两边咧开：“谁骗人谁是海猪，快，打开，我也想看。”

一句话便哄好了，还真是小孩子脾气，之瑶也不墨迹，点指启灵，月苏的影子复又显现——

“阿瑶，你终于来了，娘亲，对不起你。”

……………………………………

时间倒回三千年。

月华如水，一女孩天真无邪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

月苏盘腿坐在观海台上，满眼期待地凝视粼粼波光：“鬼婆婆，你看，那是不是画上的星星？”

鬼婆婆顺着她的目光眺望，笑了：“那是鱼，帝姬啊，说了多少次，海里没有星星，若又让其他长老听见，又该说您没见识。”

“可是，我没有离开过海底，他们也不让我离开，又怎能怪我什么都不懂呢？”

没有回答。

后来，架不住月苏软磨硬泡，鬼婆婆悄悄带她出了趟宫门。

以前，她一直以为所有鬼族都过着一样的日子——享用不尽的灵草、随用随有的法器、宽敞明亮的房屋……

直到巡游至边地，才发现，各部族聚集于中心，平民隔着深深的峡湾，居住在死域边缘的荒野，常年承受海怪侵袭。

一日，她们来到某处村落，目睹鬼卒挨家挨户寻小孩，月苏不解：“那些孩子，要被带去哪里？”

鬼婆婆：“鬼门。”

月苏不懂：“去做什么？”

鬼婆婆沉吟片刻，接道：“帝姬啊，你知道，域内才是我们原本的家，要想回去，就得打仗，而他们，将成为鬼族直插三界的利刃。”

疑惑着，月苏做声：“那，那些孩子也想回域内？”

“应该是的。”

“可是，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家，连我都不知道域内什么样，他们比我小的多，又为什么想回去那个陌生的地方？”

没有回答。

再后来，月苏实在好奇，那些孩子想去的域内，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独自踏上未知旅程，可刚抵达东海，就被仙界太子用渔网打捞上岸。

当时尚为太子的仙帝正因联姻一事郁郁不欢四处游历，偶然捕得一与众不同的海怪，便捆了当宠物养，解闷儿。

那宠物着实不太聪明的样子，满眼透着清澈的愚蠢，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得摸一摸，一天天除了十万个为什么，就做一些无聊的事——

她能一连几日半夜守在山顶，就为了看一眼平平无奇的日出。

能每日烧自己头发一次，就为了尝口普通的吃食。

能追撵小灵怪千里之外，就为弄清楚雌雄……

跟月苏待久了，在仙帝眼中无聊的世界，也渐渐多彩趣味起来，他似乎越来越能发现细微的美好。

于是，他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透过月苏的眼，仙帝重新认识了三界的草原、沙漠、高山、白雪……

很美，值得守护的美。

最后，仙帝问她还想去哪儿？

月苏说鬼族以前的家和真正的九天星月。

“好。”

在鬼族遗址，月苏问他：“鬼族要回来，就得打仗吗？”

仙帝想了想，反问：“小月，如果打仗，那些你走过的山水，邂逅的精灵，全将付之一炬，成为焦土，我不舍得，你舍得吗？”

“嗯，我也不舍得。”

…………

再后来，他带她飞九天之上，领略真正的灿烂星夜，也是那一夜，他们在一起了。

许久后，仙帝带她来到一处院落，他开心极了：“小月，这里就是我为孩子修建的云楼院，虽不大，但只这里，佛光、天溪、仙云，应有尽有，乃祥瑞之地。”

月苏在他怀里，摸着拢起的孕肚，笑笑：“山岚川色为伴，彩凤祥云作陪，孩子一定喜欢。”

……………………………………

“云楼院。”

之瑶一怔，顿觉的心头沉沉，云楼院没有大姐二姐的宫殿华丽宽敞，她曾缠着仙帝爹爹换寝居。

每每她揶揄爹爹按照三姐妹法术强度安排住所，故意说他势利眼，仙帝总一笑置之，揶揄回去：“笨，你这地儿最好了，有山有水有光，别不识好歹。”

她总觉那是仙帝爹爹搪塞言辞，现在看，自己还真不识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