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石一事暂且按下，三日后，之瑶随燕元微访海渊。

至于月见君，当然留守起凤殿，继续没日没夜批阅奏文，顺带处理日常事务。

文书如星，漫天繁星，数之不尽。杂事如水，无休无止，量之无穷。

每每眼花缭乱晕头转向之际，月见君便会咬牙切齿一遍她的好妹妹，特么，之瑶君临天下，她倒成了便宜牛马。

“之瑶，没良心，没良心啊。”

…………

之所以亲自去趟海渊，主要为藏于此处的历代鬼王尚未公诸于世的御札秘文，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先帝姬各项来不及实施的改革政策。

关于灵田、兵制、选官的策略，分别对应鬼族三大祸：

资源分配不均、部族割据严重，在前两祸的基础上，滋生出宁负朝堂不负朋党的第三祸。

先帝姬尚未真正付诸实行的三条改革举措，将所有敏感点踩遍，既得利益者无人不怕，无人不恨。

据海渊老一辈回忆，先帝姬死前，同各主要部族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地区冲突愈演愈烈。

“不过，”老翁柱杖，颤巍巍立起，他目光悠远，似乎又回到千年前那风声鹤唳风起云涌的时代，惋惜一叹：“终究白忙一场，帝姬一去，什么都没了，已经实行的政策也被一一废除，大梦，大梦啊。”

月苏的成长，着实令人惊叹，敬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独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谱写属于自己的史歌，至今被民间祭奠怀念。

改革虽败，但作为君主，她是成功的。

之瑶第一次真正了解自己的母亲，那个孤独却又坚强的女孩，她也第一次，为身上流着月苏的血而内心烘然。

这时，燕元发声了，语气淡淡的：“先帝姬承受太多，加之闪灵术频繁施展拖累灵脉，早早离去，帝姬……”

他抬眼看向之瑶，关切道：“你若不走先帝姬老路，也许能顺遂一生，得个圆满结局，或许，这也是先帝姬想看到的。”

之瑶回看他：“燕元先生就不必故意说这种话考验我了。”

燕元一愣，随即笑开：“我这小伎俩瞒不过帝姬，不过，这条路一旦开启，便不能停也不能悔，不死不休，你真的想好了吗？”

之瑶没有回他，举步至蓬屋外。

海渊位于偏远海峡，因太过贫瘠甚至无海怪光顾，反而自得一方宁静，算海底世外桃源。

之瑶问他：“你们本可以在此繁衍生息，安稳度日，又为什么非踏险途？作为海渊主，你想好了吗？”

“蛮荒时代，月氏统一鬼族，组建海渊，为历代鬼王效力尽忠，为鬼族生为鬼族战，本就是海渊一脉的使命。”

他嗓音空如幽涧，仿若永远没有大悲大喜般：“可帝姬，你过往经历与鬼族无关，你可以一走了之，就算不能回三界，凭帝姬的能力，天大地大，任君翱翔。”

“可我想回去。”

几乎没有犹豫，之瑶脱口而出，一瞬，她反应过来——他为何说“回”三界？回字用的意味深长。

之瑶倏然回身，只见一向淡静的男子缓绽灿笑，燕元豁然解释：“择主自然不能糊涂，仙界三公主却成了鬼族帝姬，这也是我不敢轻易找来的原因，不过，帝姬有斗长老的勇气，有杀魔尊的实力，现在，我终于确定了你的坚定。”

“坚定？”

燕元娓娓道来：“无论是三公主还是帝姬，你都有一份骨气，如果帝姬不想回三界，我倒担忧大业难成……”

“可帝姬想回，这份骨气就不允许你依附别人，不允许你窝窝囊囊躲躲藏藏，眼下，帝姬与鬼族一体，只有鬼族立起来，帝姬，亦或者三公主才能立起，也才能真正回去。”

心思被他精准戳中，之瑶一时无话，饶有兴味打量他，终一笑：“渊主，你还真看得透彻。”

燕元获得想要的结果，心底畅快，当即稽首叩拜。

其余海渊众人见渊主行最隆重拜礼，纷纷跟随，空悠深谷传来燕元空荡荡的回声：“臣燕元率海渊两千八百五十余鬼众，今起死誓，愿扈从帝姬，竭诚效力，永不叛君背主。”

“今起死誓，愿扈从帝姬，竭诚效力，永不叛君背主……”

“竭诚效力，永不叛君背主……”

振然一语，渊众齐声立誓，雄浑声喉石破天惊，千年前扫过这荒原海底的春风，终于在这一刻重又复涌。

整个海渊轰烈烈燃起来。

骤然间，之瑶心底猛一摇撼，目之所及，有白发老者有精壮青年，有咿呀学语的稚童有少女有妇孺……

他们是万千鬼民的影子，也是鬼族的希望。

转念，又有一股惆怅涌起，之瑶知道， 越来越多人站在她身后，越来越多人选择相信她，她便更深得陷入鬼族政治漩涡，轻易抽离不得。

一旦半途而废，将冤魂遍野，血流成河。

这样想着，她久久不能平息澎湃心绪，良久，肃然高起一声：“本帝姬也绝不相负。”

这里发生的声息动静，无人知晓，远离死域中心的偏僻所在，一个几乎快被世人遗忘的落魄角落，正式拉开鬼族改革的序幕。

新的风起云涌时代，开始了。

………………

自海渊回来，起凤殿陆陆续续推出新政，大多是关于边防、死域平民区改造的，这些举措并不触及利益集团，故大都顺利推行。

毕竟，不能一上来就啃硬骨头，没有坚实的民心做基，没有绝对镇压暴力冲突的把握，最好韬光养晦，先默默苟着。

七个月时间，起凤殿建立起以燕元为主的谋臣势力，以第一道鬼门为核心的军事力量。

当然，经过七个月的磨砺，月见君批阅文书处理政事的效率持续提高，虽然黑眼圈越发明显，但在之瑶的洗脑下，月见君这牛马当的越发娴熟，越发心甘情愿。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

外交上，偶尔有来自魔界的外交御函，外人看起平常的言辞，之瑶总能读出内里的意思，时间久了，未免传出魔界与鬼族互缓关系的消息。

真正的转折点在三个月后，一封来自九重天的国书递交到之瑶手中——

仙界大公主之初历劫回归晋升神女，她是仙界有史以来晋升神女速度最快的仙女，故不光在仙界，在三界内外威望颇高。

她此番回归大宴三界，第一封邀请函竟是给鬼族帝姬，宣称九重天与鬼族断交万年，万年来边境时有纷争，是时候重启对话，还两族安宁了。

这一次，之瑶将以鬼族帝姬的身份，正式踏入三界。

她有点懵逼，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