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

抚远县。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如织，嘈杂热闹。

押送各种货物的车马，将街道堵塞的水流不通。

来自大乾各地的商贾，说着口音极重的官话，交流今日货物市价。

如此热闹场景，堪比洛京东市。

抚远县城紧邻大顺，曾经屡屡遭遇蛮族劫掠，十室九空，几乎要从大乾地图上消失。

自从大顺建立之后，再没有入侵大乾，反而通过各种方法，从大乾走私一切货物。

商贾嗅觉灵敏至极，短短时间，荒芜的抚远县就繁华起来。

如今更是传出消息，大乾与大顺递交国书，借道伐妖，双方暂时成了盟国。

原本严禁的各种物资，如今已经放开限制，甚至有大顺官吏，带着储物法器直接来收购。

这本就是大顺借道的条件之一。

兴隆轩茶楼。

周易坐在窗口位置，听着大街上、茶楼中，全都在议论南征事宜。

大乾数百万大军南征，堪称举国之战，胜败会影响国运。尤其是征伐的还是吃人的妖魔，寻常百姓对南征大多是担忧，心底对此并不支持。

战争，无论胜败，死的苦的都是底层百姓。

茶楼紧跟时事，为招揽客人，请来了精通讲述军阵演义说书先生。

此时正在讲八大镇军，各军大都督的成名之战，说到热血沸腾处，茶楼传出阵阵惊呼声。

“那镇海大都督沙将军，麾下有十万八千蹈海军，个个身上涂着鲨血，刺着龙纹，可在水中自由行走如履平地。”

“三十年前东海兽潮，那带头的孽龙传闻是真龙之子，号称十万水妖荡平东海岸！”

“结果落入了沙将军设下的陷阱，死伤无数，落水而逃，蹈海军入水追杀千里方回，将整个东海都染红了！”

先生声音顿了顿：“你们可知道，此番南征是陆上战争，为何沙将军也领兵来了？”

“为何？”

“快说说！”

“难道青丘也有海，或者大湖？”

先生慢悠悠的品茶，故意吊着胃口，这样才有茶客打赏银钱。

结果。

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

“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镇海军的船，会飞呗！”

一片哗然！

茶客们纷纷循着声音看去，是个年轻书生。

书生见众人看过来，拱拱手说道：“小生在稷下学宫兵学院读书，对军阵战争多有了解。”

稷下学宫的名声，对百姓来说如雷贯耳。

听众纷纷撇下说书先生，询问书生，那楼船短的十数丈长的上百丈，怎么就能飞上天？

说书先生神色尴尬，暗骂年轻人不懂规矩，砸自己饭碗。

书生本就有意卖弄，说道：“那楼船可不是凡物，由墨家大贤炼制，兵家大贤加持军阵，又有道门真人绘制阵法禁制……”

此等事在修士眼中，只是寻常，落入百姓耳中就是秘闻。

仙佛神魔的世界，上层与下层严重割裂。

朝廷的战争楼船飞天遁地，平民百姓只见过牛车。

“咳咳！镇国军的事迹谁不知道，今儿说些大家没听过的……”

先生为挽回客人，心思转动，打算另辟蹊径，讲些近几年的新秀将领，说道：“我要说的这位，将来地位绝不弱八位大都督！”

“此人名为李洵，祖上也是皇族出身，可惜后人不争气，成了洛京破落户……”

随着先生讲述，李洵如何在一场场战争中崛起，原本听书生说话的客人，立刻转过头来。

无论哪个时代，破落户翻身的故事，都能引人瞩目。

毕竟大部分都是小人物，代入感十足，远比什么楼船有意思多了。

客人们随着先生描述，恨不能以身代之，纷纷生出我上我也行、咱只差个机会的错觉，仿佛出人头地咸鱼翻身是轻而易举的事。

周易听的有趣，挥手打赏一粒银豆子。

“谢这位道爷赏！”

先生眼睛一亮，说的更加带劲，原本还大体上是事实，后面已经开始朝着无敌流发展。

李洵一个下三品的修士，硬生生的成了万人敌，阵斩龙骑叛军统领……

如此夸张，反而引得听众热血沸腾，高声叫好。

先生讲完了李洵故事，见效果斐然，又开始讲另一名将领。

周易听了半晌，又打赏了一粒银豆子，说道：“朝廷的听腻了，讲讲那青丘妖国！”

“谢道爷赏！”

先生面色喜色，心底实则发苦，他哪知道青丘妖国的消息。只得努力回想街面上流传的只言片语，大体就是妖魔遍地，食人无数之类。

至于妖国有多少妖魔，怎么个凶残，吃人怎么个吃法，就完全不知道了。

说书先生毕竟是积年的老江湖，心思一转，就琢磨到了办法。

按照话本中描述的最凶残山贼土匪，夸张十倍，就是青丘妖魔。

“那青丘国主身高三丈血盆大口，一顿饭就要吃一百颗人心。”

“这人心必须吃热的，也就是开饭前现杀！那些妖国百姓，每天都得抽签，中了得就等着被挖心……”

第306章 人心天意

先生的语言功力深厚，言语动作，将妖魔凶残描述的活灵活现。

嘶！

一声声倒吸冷气，客人们既害怕，又想听下去。

周易闻言不禁摇头，这先生讲的不及妖魔凶残万一，若是让他们真的见到妖国情形，还不吓得晕死过去。

大乾境内，自斩妖司建立五百年来，妖魔逐渐销声匿迹。

百姓眼界局限于郡县，至多不过州府，对妖魔鬼怪的了解，仅限于近几年流传的两册书卷。

朝廷没有宣扬青丘妖国的意思，懒得引导民愤，反而发了几道安民榜文。

大意是读书人乖乖读书，种地的乖乖种地，征伐妖国是朝廷的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莫谈国事。

忽然。

远处来了一队军卒，引起街上大片喧哗。

骑兵，龙鳞玄甲，世上这般打扮的军队仅有一支。

“怎么会有龙骑军？”

“难道大顺打来了？”

“你也忒蠢！县东面驻扎数百万大军，龙骑军怎么可能打来！”

“听说是山路通了，他们来递交借道国书。”

“南征就要开始了？”

“你说，我们能不能顺着路，运货物去大顺？”

抚远县曾在大顺治下，并没有受到龙骑军征伐，换做甄州百姓，现在已经四散奔逃了。

关于大顺山路开通的消息，传的愈发汹涌。

许多商人通过各种渠道，或者县外驻守的大军，或者直接去大顺探查，确定了消息虚实。

掌柜的也受影响，与人商议合伙运茶去大顺贩卖，这可比开茶楼赚多了。

茶楼客人也不听说书了，纷纷结账走人，与同伴商议贩货去了。

军国大事听个有趣就是了，哪有赚钱养家重要。

大乾与青丘中间隔着大顺，路途万里，寻常百姓难以度量的距离，战争的压迫感大幅削弱。

“这人心……”

周易摇摇头，双目闪烁灵光，看向远方军营，冲天杀阵威势恐怖。

尤其是其中有无敌武道意志，镇压军阵煞气，使其凝而不散，化作一方天然凶阵。

纵使真仙灵目可洞彻青冥，也难以看透其中深浅。

轰隆隆！

晴空雷鸣，煞气翻腾，化作蛟龙之相，对着周易方向仰天长啸。

李隆感应到了周易窥探，调动煞气予以警告。

“这蛮子感应倒是敏锐！”

周易摇摇头，一挥手九枚铜钱，以玄妙阵型落在桌面。

“阴阳相冲，乾坤互克，乃破败之凶兆！”

“天意如此，此卦当真妙啊！”

“这蛮子只会打打杀杀，岂知道法玄妙，贫道做什么事又何须进军营！”

话音落下，周易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只剩下桌上铜钱。

伙计发现有客人离开，过来收拾碗碟，见九枚铜钱摆放奇异，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吓得打了个哆嗦。

连忙将铜钱收起，默念几声无量天尊菩萨保佑！

……

大乾军营。

军帐林立。

八大镇国军依照八卦方位，拱卫正中金龙帐。

弘德帝端坐金帐，召见军中诸将，征伐青丘的战略。

大乾有青丘妖国的简略地图，大概知晓各妖城位置，不过城中妖兵多少，妖王几尊就不知道了。

镇国军外围是各州府军卒，各自占据一地排兵布阵，等待朝廷军令。

其中一处军阵，当中竖着“洵”字军旗。

旗帜旁的大帐中，李洵正在与麾下兵卒商议，征战中如何协调作战。

李洵如今官拜二品洛州总兵，然而麾下兵卒来源，并非只有洛州府兵。

另有燕王派来的天狼、飞鹰二军，还有许多慕名投奔的亲戚，多的带兵数百上千，少的只有百余骑。

镇国军之外是各州杂牌军，李洵麾下就是杂牌中的杂牌。

优势就是兵卒数量足够多，其中天狼、飞鹰二军，除了没有战争楼船，战力不弱镇国军。

直至深夜时分。

李洵终于平衡各方所求，梳理清楚各部军卒统属关系，勉强做到层层指挥。

由于军营禁止饮酒，李洵便以茶代酒，与麾下将军共饮，预祝南征顺利。

送走麾下将军，李洵正准备歇息，忽然头晕目眩直愣愣倒在塌上。

噗通一声！

帐外值守的侍卫连忙进来，见到将军趴在床榻上，鼾声如雷。

“李大人，李总兵……”

侍卫唤了几声，见李洵醒不过来，顿时大惊失色。

世上有许多诡异诅咒魇胜之法，其中就有让人睡梦身死的邪术，侍卫连忙寻来今天巡逻军营的偏将陈英。

“莫要叫陈将军，我早就强调过，叫张将军！”

陈英听从周易的建议，南征期间改个名字，思前想后，决定暂且借用张诚的名字。

自己不能彰显军功，威慑群妖，那就便宜了好兄弟！

陈英运转真气探入李洵体内，循着经脉中运转一圈，发现身康体健，没有任何法术痕迹。

“速去请杜先生，王先生，莫要惊动其他人！”

陈英眉头紧皱，没有问题偏偏醒不过来，本就是最大的异常。

侍卫连声答应，两位先生的军帐距离大帐不远，很快就过来。

王先生本名王勘，任洛京燕王府长吏，是法家三品大贤。

李洵请他来负责军中刑罚事宜，同时一尊三品高人，本就是强横武力。

杜先生来历就颇为玄奇了。

兵营传闻，李洵带兵去抚远县，见到有旁门修士施展幻术欺诈百姓钱财，当即率兵镇压。

同时出手的还有杜先生，之后二人一见如故言谈甚欢，成了至交好友。

李洵再三邀请之下，游历四方的大儒杜先生，任军机参谋。

杜先生就是杜思。

杜思虽然没有见过李洵，在与周易书信来往时候，早就听说过。

二人认识的经过大体与传言相似，之后能做好友，大多原因是周易好友。

李洵南征青丘，必然会遇到无数妖魔鬼怪，正合杜思游历所需，于是暂在帐下听命。

“杜先生先请。”

王勘对杜思颇为恭敬，如今竹圣的名声，已经传入洛京。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杜思年纪轻轻已经是二品大儒，一品指日可待，仕林中传闻有可能得证圣贤，由不得王勘不尊重。

“好。”

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杜思立刻施展儒家唤魂术法，试图唤醒李洵神魂。

无效之后，又施展寻魂术法，依然无用。

此时。

李洵神魂出现入云层之上，抬头便看到一尊紫气缭绕的道人。

道人面目模糊，手打浮尘，只看了一眼。仿佛面对大日皓月，威势无边无际。

李洵见过诸多阳神真人，没有任何一位，能比拟道人百一。

心思一颤，连忙躬身施礼。

“拜见仙长，不知唤晚辈来有何吩咐？”

“本座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是也！”

周易声若雷霆，说道：“闲来无事夜观天象，觉察云洲人族有难，将兵败青丘。”

“大乾兵败？难道武圣老祖忽然暴毙？”

李洵眉头微皱。

朝中文武百官，包括李洵自己，从不认为会兵败。

毫不客气的说，一对一征伐，天下没有任何妖国能抵挡。

李洵试探问道：“仙长是不是算错了？”

“此乃天意！”

周易缓缓说道：“本座不忍人道遭荼毒，遂施法唤你来，传你降妖之法。”

“还请仙长指点迷津！”

李洵心中多有疑惑，却不表露出来，待事后再请高人探查凶吉。

“传你一篇青丘妖国图录！”

周易屈指一点，无数信息传入李洵神魂。

这是张诚与胡九悦调查的信息，综合而成，内容极其详细，每一座城池有几尊妖王，多少妖兵。

后续二人会继续探查，青丘妖兵调动，周易了如指掌。

李洵顿时大喜，躬身道：“谢仙长！”

“传你域外人族宗门联络法诀，他们在妖国斗争千年，可为向导、内应！”

周易屈指一点，将域外十二宗联络秘法，传授李洵。

“谢仙长！”

李洵顿时对仙人信了七分，军中高人或许探查不了仙人真假，却可以轻易看破域外宗门虚实。

“这两样只能让你建功立业，却扭转不了天意！”

周易手中火光闪烁，出现一只龙纹钟罩，正是九龙神火罩。

“此宝有本座一道法力，待大乾兵败之际，高声唤贫道姓名即可施展！”

说罢，宝光落在李洵魂魄之上，显化出一道火红痕迹。

李洵继续躬身道：“谢仙长赐宝！”

“去罢！”

周易一挥手，就要散去嫁梦神通。

李洵连忙说道：“敢问仙长，天意是否可逆？”

“那是自然。”

周易声音肃然：“人定胜天！”

李洵又说道：“既然如此，仙长神通玄妙，又有降妖至宝，不如施法除妖。晚辈身薄力微，万一……”

周易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本座一下场，那天意就不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