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祭是牧民们的大事。

每当草原上下了雪，牧民们便在萨满的组织下开始筹备雪祭盛典，以此来祈福明年水草丰茂、牛羊茁壮成长。

傍晚时分，雪渐渐停了，有几个牧民骑骆驼来到贡达来家。

他们都是贡达来手下的小萨满，来这里跟大萨满商量明天的祭祀流程。

各人将明天祭祀要用的东西摆到一起。

九把神鼓、一只白狍、用笼子装着的几十只坡罗坤雀。

外面还有一座用冰雪雕成的天鹅雕像。

贡达来把自己挂在墙上的萨满服摘下来仔细打扫，格日勒则抱来一捧茅草，将其编织成一只草狗。

各种材料聚齐，萨满们先校对流程，后又把阿花和项月甜叫了去安排任务。

我们这边剩下的人都围在江泉身旁，时刻观察他的身体情况。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贡达来从屋外小心地捧来一把白雪，洒在江泉脸上、脖子上。

“这是做什么？”我问格日勒。

“雪神尼莫妈妈会福佑每个在雪原上长大的孩子，老江以前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尼莫妈妈是不会认他的。

所以要给他身上擦一些色楞格的雪，把他变成草原人。”

“实在不行的话，要不给他送医院吧。”陆加爵提议。

格日勒无奈地摇摇头，表示镇子上只有一个破旧的诊所，想治疗陆加爵，得把他送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去。

“他这样子，恐怕经不起来回折腾，尼莫妈妈很灵验的，可以先试一试，不行的话再送医院吧。”

眼下干发愁也没有办法，只能怀着心事睡去，熬到第二天雪祭。

雪祭的地点就在东边的山坡上。

太阳从地平线刚一露头，参加雪祭的牧民们就已经到齐。

橘色的朝阳洒在洁白的雪面上，瞩目望去，雪原被染成一片热烈的橙色。

萨满们在地上堆起半米高的四方雪祭台，将天鹅冰雕摆在上面。

《雪祭神愉》中有一句歌词：

“大雪弥漫如毛裘，

又像天鹅舒展的翅膀。”

萨满族人认为，天鹅是雪神尼莫的化身，因此雪祭的时候，要摆上一座天鹅雕像来象征雪神尼莫妈妈。

在雪祭开始之前，贡达来将蒙古袍褪去，光着佝偻的上身。

身后有两人为他捧着萨满服、铁树神帽与雪神面具。

在仪式开始之前，萨满需要先净身。

小萨满们从地上捧起洁白干净的雪，在贡达来身上揉搓。

外面的温度能低至零下十几度，光着身子搓完雪水后，贡达来上身变得通红。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是虔诚地望着天鹅雕像。

身后萨满为他穿上萨满服、戴萨满帽和面具。

另外有人将白狍刺杀，接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鲜血。

阿花和项月甜上前，用手沾着血液，轻轻涂抹天鹅的嘴部、眼睛和翅膀。

如此做的目的是呼唤尼莫妈妈降临，祈祷雪神张开翅膀飞至草原，睁开眼睛看看子民，打开嘴巴为牧民祈福。

这个过程，最好由女萨满来完成，因为族人认为尼莫妈妈是女性，她会更容易感受到女儿们的号召。

从前色楞格草原上很少出女萨满，因此雪祭的效果达不到最理想的效果。

这就是贡达来邀请阿花和项月甜参加雪祭的原因。

牲血涂抹完毕，贡达来抄起一面神鼓，边敲打边跳舞，口中哼着《雪祭神愉》的曲调。

其他萨满拿起另外八面神鼓，身着彩衣、头戴神帽，围着天鹅雕像跳舞转圈。

我们这些外乡人和虔诚围观的牧民们合成一队，静静地观看祈神舞蹈。

在广袤的雪原上，忘我地欣赏这一场祭祀，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飞出肉体，穿越到千百年前和古老的萨满族一起祭祀神明。

曲毕，贡达来重重地敲响神鼓，随后笔直地仰面倒在雪地上。

老爷子并非用力过猛昏死过去，倒向雪地也是祭祀之中的一个环节。

待周围鼓点由弱到强，贡达来猛地坐起身。

旁边一人打开鸟笼，将那些坡罗坤雀统统放飞至天空。

如此，雪神尼莫妈妈就被请到贡达来身上了。

人们欢呼着跳跃，将各种贡品纷纷摆到雪祭台上，有新鲜的山果、活蹦乱跳的河鱼以及晶莹剔透的冰果。

大家围着天鹅与贡达来肆意舞蹈、转圈、祈福。

格日勒和陆加爵一起回到蒙古包中，把江泉背到山坡上来。

贡达来用手抓起一把雪，握在手中，用体温将其融化。

化了的雪水一滴一滴流入江泉嘴中。

萨满人认为，被雪神尼莫妈妈触摸过的白雪，能够治愈百病。

起初我还对此抱有疑惑，谁知江泉饮下雪水后，竟然真的苏醒过来。

他迷蒙地睁开眼，问众人自己在哪里。

但所有人的情绪已经陷入一种喜悦、癫狂的状态，牧民们认为这是尼莫妈妈显灵了，在用心保佑草原上的子民。

他们将另一碗白狍血递到贡达来手中，由他蘸取血液，洒向天空，洒向大地，以此象征尼莫妈妈将福泽洒向色楞格草原。

碗中的血液播撒完毕，雪神也该离开了。

贡达来再次敲鼓，然后瘫软倒地。

狂欢结束后，小萨满将贡达来扶起，给他端来一个木碗。

碗中竟然盛着三个木头做的小骰子。

不过祭祀用的骰子，并非是日常用来赌博的工具。

也可以说，现代用的骰子，其原型就是萨满族用来占卜的工具，名叫“枭”。

贡达来将三颗枭捧入手中，双手置于面前，闭起双眼为牧民们祈福。

摇晃一时后，贡达来将三颗枭扔进木碗，他要通过枭的点数来占卜吉凶。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木枭入碗，全部碎裂开来。

贡达来为牧民占卜几十年，从未发生过这般状况。

围观之人瞪大眼睛，脸上表情无不惶恐。

连贡达来都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盯着碎裂的木枭久久不能释怀。

这时格日勒走上前安抚众人情绪：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他将自己从国外学到的俚语讲给众人听，并表示这是吉祥的意思。

格日勒正解释时，贡达来用手指拨弄那些碎片，随后小心地捡起一块来，放到众人眼前。

碎裂的大木枭中竟孕育出了一个小小木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