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枭和天启石的事情让贡达来心情很不悦，回到蒙古包后他总是捧着小木枭发呆。

格日勒与之相反，他一晚上都表现得异常兴奋，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在蒙古包里走来走去。

他看到角落里的老父亲闷闷不乐，走上前安慰道：

“想开点阿爸。哪年没出过特殊情况呢。再说了明天不还要射草狗呢！你就看我的吧。”

贡达来想想，二儿子说的也是，毕竟雪祭还有第二天，不能把精力全放在今天。

明天的射草狗也是牧民中流传下来的古老祈福项目。

人们用藤草编织成狗的形状，由部落里擅长射箭的男子当场，连射三箭。

倘若三箭皆中，则寓意来年草原上没有灾祸，牛羊茁壮成长。

格日勒自幼擅长弓箭，每年射草狗都是由他完成，因此格日勒信心满满地让父亲放心，他会完成为部落祈福的重任。

到了晚上，寻常的牧民们已经散去，只剩下其他祭祀的萨满留下来吃饭。

官其格杀了两只羊一头牛来犒劳大家。

晚宴极其丰盛，完整的烤全羊、用大盆装的手把肉，还有烤牛排炖牛肉。

马奶酒、烤馕、糍粑应有尽有。

众人都敞开了肚子喝酒吃肉，唯独江泉大病初愈，吃不了酒肉，只能由阿花喂点小米粥。

他嘴里秃噜着稀粥，眼睛却死死盯着甩开腮帮子狂啃烤肉的陆加爵。

“江大哥，你口水都流到碗里了。”

阿花笑着给他擦嘴。

狂欢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慢慢散去，第二天一大早，格日勒便穿好了珍藏的宝蓝色蒙古袍，腰中高勒皮带，活像个古代大将军。

他将草狗抱到雪原上，又擦了擦心爱的长弓，背上背好三支箭。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贡达来用一段请神驱魔的萨满歌舞开场后，便轮到格日勒射草狗了。

格日勒紧紧腰带，抽出一支箭，自信满满地走上前。

草狗被安放在五十米开外的雪地里，象征草原上一切地精妖怪。

格日勒挽弓搭箭，第一支箭射出，正中草狗的脑袋。

用草原上的说法，这叫“头彩”，是来年美好生活的开端。

众人鼓掌欢呼。

格日勒红光满面，脸上满是自豪，对着牧民深深鞠躬。

随后搭上第二支箭，利箭离手，正中草狗腰部。

这叫“安安稳稳”，象征生活有条不紊。

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声。

然而就在第三支箭搭上长弓之时，格日勒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众人寻迹望去，惊讶地发现雪地里的草狗不见了！

牧民们顿时发出一阵骚乱。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在格日勒身后，第二支箭射出后几秒不到的时间，有谁能跑上去把草狗取走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呢？

更何况谁敢在如此庄重的仪式上开这个玩笑？

现场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所有人心头都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战栗。

“有鬼！”

终于有人绷不住了，失声叫到。

人群顿时开始骚乱。

格日勒的表情由惊转怒，大跨步朝草狗的方向跑去。

我也觉得事情来得过于离奇，恐怕其中有鬼，格日勒自己无法对付，因此紧跟在他身后。

当我们跑到草狗最初所在的位置时，只见地上有一条杂乱的雪痕，向着草原深处延展。

地上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从那雪痕的形状来看，竟像是草狗在雪地上拖着自己的身子逃跑了。

那草狗的移动速度很快，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雪痕已经延伸到肉眼不可见的地方了。

好在越野车就停在这附近，格日勒直接叫我跟他上车，不等其他人上来，他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在宽广的草原上行车，油门可以随意踩到底。

车轮下飞溅的雪花将车身包裹，马力全开的越野车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对草狗穷追不舍。

“你觉得是什么干的？草原上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格日勒一边全神开车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事第一次遇见，但我听老人们讲过一种精灵，是跟雪有关的。”

草原上的牧民很少有明确的宗教信仰，而这刚好是萨满族的特色。

他们认为，自然有灵。

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有灵魂的。

不光活物有，没有生命的物体也有，掉落的树叶有灵魂，土壤里的碎石一样有灵魂。

并且当自然的灵魂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就会生出一种精灵。

他们管这种精灵叫“赞”。

连雪这种寿命短暂的自然事物都会生出精灵，叫做“雪赞”。

格日勒回忆道：

“小时候晚上不听话，大人就会吓唬小孩子，说再吵，雪赞就要把你抓走了！

谁也没见过雪赞到底长什么样子，只知道这东西像小孩子一样顽皮，见首不见尾。”

正说话间，我们的车子已经要追上那只负箭潜逃的草狗。

它的速度很快，如果用腿碾着追肯定追不上，但开车就简单得多了。

格日勒显得异常亢奋，昨天追天启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激动。

看来这草狗对他个人的意义重大，以至于不计后果也要把它追拿回来。

此时越野车已经紧紧跟在草狗身后，如果停车下去抓，肯定又要被它跑掉。

格日勒索性一踩油门，让车轱辘正碾过草狗。

但当车头接触到草狗的那一刻，顶盖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随着草狗向外飞出，另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被车头撞飞出雪面。

格日勒眼里只有草狗，刹车开门，赶紧去把它捡回来。

而我更想看看雪面之下拖走草狗的雪赞，究竟长什么样子。

草原深处积雪颇厚，雪面能够达到腰际，最浅的地方也能没过膝盖。

我在雪地之中艰难跋涉，终于来到被创飞的雪赞面前。

一眼望去，毫无防备之下竟被那黑漆漆的东西吓了一跳。

地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雪中精灵，分明是一具冻死多时、面皮紫黑色而干枯的男尸！

尸体面朝天空，干瘪的眼球嵌在漆黑的眼眶里显得一脸无辜，就好像偷走草狗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