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子里待得有些烦闷，于是裹紧了衣服走出去帮陆加爵他们的忙。

他们已经从破碎的蒙古包残骸下挖出了一口锅，一包木炭，还有一碗炒米。

“装炒米的瓦罐碎了，这一碗还是我们从雪地里抠出来勉强能吃的。”

江泉道。

“那咱们吃什么？”

一提到吃，我的肚子也叫得厉害。

“先吃些我们自带的罐头吧。”陆加爵将我们的行李全部整理了出来。

雪地上大包小包地堆积着，有食物，有子弹、炸药，还有我的黄纸朱砂。

“给老爷子煮点肉粥吧，补充下营养。”

众人都熬了一晚上夜，殚精竭虑，身体疲惫，个个肿眼皮黑眼圈，谁也没有心思在做饭上下心思，即便地上有风干肉也不想去摆弄。

唯有江泉执意要将肉块肉条手撕成一丝一丝的形状，等着待会儿混在肉粥里。

陆加爵在牛棚外架起煮锅，哑巴用兵工铲去挖来几块干净的雪，放在锅里煮。

水开以后，江泉下入炒米，又放入撕成细丝的风干肉，黏黏糊糊地煮了一大碗，盛出来进屋端给贡达来老爷子。

“格日勒，老爷子醒了吗？简单喂点粥吧，老人家一天不吃东西可不行。”

格日勒回过头，眼睛又红又肿，看上去跟金鱼差不多。

他摇摇头，无力地接过粥。

“我把老爷子抱起来。”

江泉坐下去，小心地将贡达来抱在怀中。

格日勒舀一勺粥，轻声呼唤着老爷子。

贡达来还有些意识，不过他的体力太过虚弱，以至于睁不开眼，更无法发出声音。

格日勒每叫他一声，贡达来就呜一下以示回应。

江泉见此一幕，眉头舒展，脸上稍微带了点欣慰的笑意：

“还有意识，还有救，有救。”

格日勒轻轻地给贡达来喂了口粥，老爷子喉头上下移动，将一勺肉粥喝下。

暖流瞬间由喉咙顺着食道传达至胃部，又暖到全身。

一口下去，贡达来竟神奇地张开了眼，痴呆地打量四周，问格日勒自己这是在哪儿。

格日勒不敢说他们的家已经彻底散了，只能哄着老爷子多喝几口粥。

“等我父亲身体好点了，我就带着他去镇上看医生。”格日勒对江泉说。

“可是拉雪车的骆驼已经被狼咬死了。”

“没关系，我大伯的蒙古包离我们不太远，大概有十几公里，我把我爹拉去那里，再坐他们的车去镇上。”

贡达来几口粥下肚，眼中竟然有了神采，他瞪大了眼睛，四处打量，提鼻子捕捉空气中的气味。

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问格日勒家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格日勒既欣喜于老爷子的精神清醒，但又不敢直面回答贡达来的问题，怕他知道真相以后无法接受，气急攻心加重病情，只好转移话题，让父亲先把粥喝完。

贡达来很聪明，不用格日勒回答，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问格日勒，官其格去了哪里。

格日勒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他大哥的身影。

“你大哥昨晚骑着骆驼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江泉回答道。

陆加爵这时从外面进来，看到老爷子喝完粥就清醒了，不禁喜道：

“哎哟，这肉粥真是神药啊，一口下去竟直接把老爷子救活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肉粥难道真能是神药么？

怕不是回光返照。

我脑袋里胡乱猜测，嘴上却不敢说出来扫了众人的兴。

看着虚弱的贡达来，内心只有痛惜和悲伤。

格日勒看着贡达来大口大口地把粥喝完，笑意也一点点浮上脸面。

但贡达来似乎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喝完粥，体力恢复了不少，于是双手在自己身上急切地翻找着什么。

好不容易，他将自己的内兜拽出来，里面用针线缝着一个封口的白色布包。

贡达来用手拽了两把，但力气似乎不够用，他把布包交给格日勒，让他替自己撕开。

格日勒虽然不知道父亲这么做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片干瘪的羽毛。

羽毛洁白而细长，似乎是天鹅的尾羽。

那羽毛的尾端被打磨得很是尖锐，贡达来握住儿子的手，默默地用羽毛尖端刺破了格日勒的手指。

格日勒“嘶”了一声，问父亲这是干什么。

贡达来没说话，只是用羽毛的尾部反复蘸取格日勒的血液。

他口中断断续续哼着萨满族的神乐，用沾血的羽毛在格日勒手上画下神秘的符号。

格日勒似乎知道了父亲在做什么，他面露惊讶之色，不由得想把手缩回来。

贡达来用尽全身力气拉住格日勒的手，不让他破坏自己的仪式。

格日勒怕自己挣脱的力气太大伤到父亲，只能惊慌地摇着头拒绝。

江泉和陆加爵看不明白，纷纷靠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每一位大萨满都有自己的主神，贡达来的主神是雪神尼莫妈妈，尼莫的化形是一只天鹅，因此天鹅羽毛就代表着雪神的信物。

以此信物完成的仪式，乃是萨满世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萨满的世袭仪式啊。”

此话一出，江泉和陆加爵面面相觑。

怪不得格日勒一直摇头拒绝，他的想法从来都是逃离草原，当然不想做什么草原萨满。

一旦仪式完成，那么就意味着格日勒会接替贡达来成为下一任萨满，带领牧民们在草原上游牧。

“可是为什么老爷子要把萨满的位置传给格日勒呀？官其格不是更合适么？”

江泉不解。

结合我之前对贡达来回光返照的猜想，老爷子这么做想必是知道自己时限已近，必须要在自己清醒时完成这个仪式。

“老爷子可能知道自己等不来官其格了。”

我默默呢喃道。

“什么？你是说，”陆加爵这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回光返照？”

江泉闻言也愣了。

三人亲眼看着贡达来完成萨满世袭仪式后，将鹅毛交到格日勒手中，轻轻地闭上眼，再也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