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苏出秦正离了禁宫独自一人往皇城外走去。他刚向关百雄告了两个月的假，说是去南方老家祭奠自己已故的姐姐，也就是关百雄的结发妻子。他已经十七年没有回过南方老家了，这次其实也没打算回去。他是要去找青童。找到她并杀了她。

姐姐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姐夫。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形，那会儿正是南北交战最为重要的时候。姐姐病危，姐夫不在身边。姐姐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便把他叫到她的身边用仅存的力气说：“你姐夫性子刚烈，做事极端，原先他大哥和我都能劝他两句，如今他大哥已故……我也要去了，以后你跟随他，凡事多劝劝他，拼了命也要。”

本来姐姐和姐夫感情深厚，临终嘱托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成了他一生的噩梦：随后姐姐毫无预兆地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吼道：“如果劝不住他，那就帮他！他要杀人你就帮他杀人，他要谋反你就帮他谋反……！”

姐姐临死前那狰狞的面孔至今让他心有余悸，那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怎么也挣不开，而那双空洞的大眼——那是地狱……他就不明白，从来温柔贤淑的姐姐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了魔鬼。

劝人是自己最不擅长的事，那只有帮了。今年可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尤其是青童之事更是让姐夫措手不及。大明王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一听说与他有关联，所有人都选择了靠边站，竟任由那个小姑娘在皇城外面转悠了许多天。如今她又杀了长生，此事虽被自己瞒了下来，可姐夫迟早会知道，到时又是一番杀戮。为了能让姐夫和大明王朝重归于平静，那小姑娘必须死。而这种会留下千古骂名的事，自然没人愿意做，那只好自己来做了。

“卑职参见苏指挥使！”苏出秦思绪未完，人已来到宫门口，宫门护卫一个军礼把他拉回了现实。

苏出秦望着皇城外的悠悠白云道：“去牵一匹马来，我要出城。”

……

“启奏陛下，长乐宫代宫主沈清池求见。”御书房内，一个太监进来禀道。

“宣。”听到禀奏后，关百雄从书案前起身往外迎了两步。

少顷一人举步而入。此人一身白衣，目光如炬，嘴与下巴被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他先是与关百雄对视了一眼，而后躬身行礼道：“外臣沈清池，参见陛下。”

“清池不必多礼。”关百雄上前把他扶住，“你姐之事，朕深感悲痛……朕对不住她。”

“陛下对我姐情深意重，她此生无憾。清池此来只想知道凶手是谁。”

“凶手是一女子，武功邪门，心如蛇蝎，却有一副少女容貌。你姐姐正是被她外表所迷惑，才惨遭毒手。朕已命黑衣卫天下缉拿。”

“清池要看看姐姐的遗容。”

“也好，朕就不陪你去了。”

离了御书房，沈清池被太监领进了一个冰宫之中。盛着贤妃娘娘遗体的棺享安放在冰宫的大厅内，四周点着长明灯。

“姐姐……”沈清池走上前去打量着贤妃娘娘的遗容：只见她双眼微睁、面色惨白、脖颈间有条细细的金线，右手食指和中指被利器齐根削断，也用金线接上。

“告诉陛下，下葬吧。”出了冰宫，沈清池淡淡地对着旁边的太监说道。

霖华寺。

大雄宝殿内，两个胡子全白的老和尚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他们一个是主持智宏禅师，一个是大监寺智善禅师。两人身后还有十个中年武僧，手持齐眉棍，整齐地站作两排。这些和尚一丝声响也无，整个大殿愈显**肃穆。

“放开我，放开我！……”只听一阵喧哗从殿外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又一群和尚进了大殿内。这群和尚共有九人，其中一个是被另外八个用黑铁链捆来的。这八个和尚也是武僧打扮，进了大殿，把那捆住的和尚往地下一摔，便自觉退后与原先的那十个和尚站作一起，只剩下地上的那个兀自叫唤。

“闭嘴。”两个老和尚已从佛像前转过身来。其中主持智宏朝地上呵斥道：“你未经允许，私自出寺，我让门僧拦住你，你竟将他们打伤。智扬，你可知罪。”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妖女为我那徒儿报仇！长生被那妖女杀了，你们能袖手旁观，我不能！”地下被叫做智扬的和尚嗷嚎大哭。他胡子也全白，此时哭的稀里哗啦，样子颇为滑稽。不过从铜铃般的双眼和如钢针般的胡须也能看出，这个和尚是个暴脾气。

“闭嘴！”智宏禅师又训斥他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你排行老二，做事却最不周全。当年长生初来我寺，之所以让他入你门下，就是想让你与他一起参悟佛理，结果你这几年还是没有长进。你堂堂一个大护寺，撇了寺院不护，竟擅自出寺，还得让人捆着才肯回来，师门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他越说越气，最后对几个武僧一声令下，“来人，除去智扬的袈裟，削去他大护寺之位，锁紧镇妖塔听后发落！”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杀了那妖女为长生报仇！……”智扬的袈裟被几个武僧连撕带拽扯了下来，人也被抬了出去，不过嘴里仍喊个不停。

“你们也下去吧，看好寺院，再有僧人私自出寺，一律从重发落。”智扬被带下去后，剩下的武僧也被那智宏禅师打发了下去。偌大的大雄宝殿中，只剩下了他与智善禅师。

“长生之死让智扬师兄悲痛万分，他也并未踏出寺院，这样就把他锁进镇妖塔，处罚是否过重了些？”众僧走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智善禅师说道。

“心魔已生，勿要早除。”

“嗯。”智善禅师顿了顿又道，“也难怪智扬师兄无法释怀。我寺的佛法武学，香火信众，哪一点都远远超过了雷恩寺。可唯有这十年一度的佛家大会，总是赢少输多。尤其是师祖那会儿，竟被那南宗的情僧连赢三届，届届都是一僧压众僧。以至于，到如今都有‘大成佛法在南宗之说。’本想着这次有长生在，能为我们把这块扳回来，结果天妒英才……”智善禅师望向殿外，面上露出惆怅之色。

“长生之逝确实可惜。不单可惜了佛家，也可惜了天下苍生。”智宏禅师的目光也穿过殿门看向远方，“当年长生初来我寺，我便看出他慧根天成，将来必成正果。那时修缘也在，他却对我说：‘此子生有大悲之心，若遇乱世之女，恐情关难过。’我当时以为长生是佛选之人，悟道只在早晚，便硬呛了他一句：‘过又如何，不过又如何。’他只笑着回了一句：‘过也成佛，不过也成佛。’如今想来，竟都被他说中。”

“唉……”一声叹息过后，两位老僧不再说话。

……

伴着一阵清风，青童回到了她阔别十四年的仙友阁。当年师徒三人兴高采烈地从这里走了出去，现在回来的却只有她一人……青童尽量不去想这事，她看着周围，见当初的花草没人打理，都开枝散叶，竟把仙友阁隐去了大半。“嗷！呜！……”此时树丛中一阵响动，从里面跳出了一只老猿，它围着青童发疯似的大叫，时不时的还用长臂触碰一下青童。

青童也不害怕，反而朝它笑道：“你这泼猴，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闹腾。”她把手放在那老猿的头上才使它安静下来。“屋里要是被你整的像外面这么乱，看我怎么收拾你。”

“呜……呜！”老猿似乎能听懂她说的话，急忙指着里面摇头又摆手。

“没有就好。”青童往里面走去，老猿则跟在她的身后。她在里面转了一圈，果然和她离开时一个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青童得到了久违的安宁。每天只是练练功，然后修剪修剪花枝，有时也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来，不过每次看到她不开心，老猿总会在她身边唧唧喳喳一番闹腾，打乱她的思绪。

这天她正在冥想，老猿忽然跑了过来，先是比划了一通，而后又把耳朵贴在地上。

“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青童心里一沉，拿着青铜剑就飞了下去。

流云山通天峰下，几百个官兵与工匠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搭棚，有的在凿山，有的来来回回运送石料木料。这时一个人从山口处转了进来，把守的军士一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不多时几个军官和工头跑了过来，也朝他拜道：“小的们恭迎苏指挥使！”

来人是苏出秦，他没有理他们，而是朝通天峰看去，见绳索已在通天峰上挂了几十丈高，上面还有几人在叮叮当当地凿山体打木桩。

“不知是苏指挥使前来巡查，小的们有失远迎，还望苏指挥使恕罪。”在确定他是一个人来时，其中一个工头陪着笑脸道：“我们日夜赶工……”

“我不是来巡查的。”苏出秦挥手打断他道：“你们忙去吧。”

“是。”工头们答应了一声，不过谁也没有离开，陛下派最信任的人过来，不是巡查的还能是来干啥的？

“进展怎么样？”见他们还围在自己周围，苏出秦问道。

等的就是这句话，一个工头急忙上前禀道：“回指挥使大人的话，此处山高林密，大的工械运不过来，我等只能用斧凿之类的东西，做起事来事倍功半。更可气的是山上还住着一大群猴子，这些猴子总是时不时地过来大闹一通，多亏了军爷们拿强弓射杀了它们几个才收敛些。还有就是上面山风太烈，爬上去的人根本站不住脚，昨天还摔死一个……面对诸多困难，我等为了不负皇命，日夜赶工，到现在开了有二十多丈。后面的进展只怕会慢些，因为越来越高，光是爬上去，就得花不少时间。”

苏出秦一声不吭地听他把话说完，表情依旧。不过看着一片狼藉的山体，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厌恶。“退下。”他呵斥那人道。

“……是。”一听这话，那人唯唯诺诺地退到了一边，看样子还有话没说却又不敢说了。

“啊……！”当底下这群人还围着苏出秦转时，上面传来了大喊声。众人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青衣女子从天而降。她飞在半空挥舞着手中的剑，正把上面的人往下撵。那几个在上面的人被她吓的“哇哇”直叫唤，正拼了命地往下爬。而在他们头上，那些刚结好的绳索都被那女子用剑气斩断。

“神……神女！”下面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结果呼啦啦跪倒一片。

苏出秦认出那就是青童，向着几个还立在他身边的军官道：“把人都拉起来，带他们下山。”

“遵命！”几个军官领命后，朝人群跑去，“都起来，都起来，站到一边！”

青童在上面已把工事尽数毁坏，见下面慌乱的人群中还有一人站立不动，知道他是这伙人的头儿，直接飞落在地拿剑指着他道：“快滚回去！”

苏出秦并未搭话，而是等了老大一会儿，直到人群散尽，才对青童说道：“姑娘可听说过追风剑？”

“追风剑闪，揽月刀缓，这都是我师父所创，我怎会不知。”青童认出此人，在明王大典上，他就站在关百雄身后。

“是了。”苏出秦缓缓抽出腰间佩剑指向青童，“姑娘请看我的追风剑如何。”

话落，剑出。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青童飞身急退。可世间仿佛突然停顿了一般，唯有那剑，不紧不慢，朝自己的咽喉刺来——这人比她快！

惊恐的神情在青童脸上逐渐显露。她瞪大的双眼来不及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离自己的咽喉越来越近。这时或许是因为退的太猛，挂在青童胸前的佛珠摆了起来，不偏不倚，在不足她咽喉的三寸处，一颗佛珠刚好抵住了剑尖。剑锋将佛珠无声划开，却剑气已泄。

青童落地，又“噌”的一声退去老远。“哗”佛珠洒了一地。

一招过后，苏出秦不再出招。而青童却提起了青铜剑：“确实很快，我的追风剑也请君一观。”

……苏出秦仰面倒下，眼里映出蓝天白云。他觉得身体变轻了，轻的飞了起来，飞到了天上，也化作了一片白云……

数日之后，青童又站在了皇城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