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

“天灾当然有，但是更根本的，是人祸。”

既然选择了相信对方，陈盛楠也终于开口了。

“人祸？怎么说？”

听到对方所说，沈落白眼睛不自觉的一眯。

“苏水郡河堤，总长一百二十一里，修建的时候花费了无数的人力和海量的银子。”

“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朝廷的拨款，苏水郡百姓的税赋。”

“河堤坏了，自然要修。”

“修，才能再次要朝廷的拨款，才能向百姓征收更加高昂的税赋。”

“即使没有大雨，河堤也一样会决堤。”

“如果不坏，钱从哪来？知府如何能够贪污？”

陈盛楠说话依然是干净、简短、有力，但是其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却是让人心跳如鼓，难以平静......

......

“修河堤，就要人，要钱。”

“十数年来，我漕帮因修河堤而死去的帮众，已经不下数百，尽皆埋骨于这宗祠之内。”

“他们都是为人父母、子女、丈夫。”

“连我爹爹，都是埋骨于河堤之中。”

“税银更是掏空了我们的血汗。”

“然而，河堤不修，我们的货物就无法运出苏水郡城，就没有生计。”

“三日前，苏水郡府衙已经发出布告，令我漕帮和以汨罗江为生的各大帮派，都要出人出钱修缮河堤。”

“知府张吉，在吞吃我们的血肉之后，还要逼着我们连骨头都剥出来......”

似乎是憋着一口气很久了，说话之间，陈盛楠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愤然。

原来这座岛屿、这座宗祠，就是漕帮帮众的埋骨之地。

甚至连陈盛楠的父亲，也是死在了修建河堤之中......

......

“这样啊......”

陈盛楠的话，让沈落白心下震动的同时，也基本上明白了之前其说的‘钱和人、天灾和人祸’的意思。

按照对方所说，苏水郡的河堤，竟然是知府张吉敛财的手段。

除了能够向朝廷索要赈灾银两之外，还能高额收缴各大帮派、百姓的税赋。

同时更强行令百姓修建河堤，造成平民大量的伤亡，激起民怨。

如此罪行，如果属实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

然而此时沈落白脑海中闪过的，却是监察院杨紫衣之前曾经评价张吉的评语——“兢兢业业，克己奉公”......

......

“帮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不去上告？”

沉吟了一下，沈落白向着对方问道。

“上告？”

“怎么上告？”

“不瞒大人，我们的老帮主，也就盛楠的父亲，就曾经是苏水郡的通判。”

“他因为不想和张吉等人同流合污，更看不惯对方所为，早已经将此事上告朝廷。”

“十年以来，我们和其它帮派，更是已经上告了无数次。”

“然而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帮主被害身死，上访之人渺无音讯。而张吉依旧是那个张吉，苏水郡依旧是那个苏水郡，什么都没有改变。”

漕帮的一位长老愤然的说道。

原来，陈盛楠的父亲，也曾经是苏水郡的官员，不过却早已被害。

难怪对方会如此恨张吉......

......

“官官相护，自古皆然。”

“苦的，就只有我们老百姓。”

“其实我们想要的，仅仅是通过自己的双手，换一顿温饱、一个居住之地、一家人团聚。”

“然而就是这点简单的要求，却是比登天还难。”

当说到这里，陈盛楠和漕帮之人都是面露凄然。

显然这么多年以来，众人过的都很苦，却又无法改变什么。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无力反抗、无法诉说，让人憋的要死......

......

通过自己的双手，换一顿温饱、一个居住之地、一家人团聚。

仅此而已，却不可得。

此时此刻，沈落白也终于感觉到了，这深藏于漕帮众人心中的苦涩。

这天下的灾祸、百姓的苦难，很多时候其实往往并不是因为天灾，而是人为而引起。

某些人的贪腐、欲望，更甚于灾祸，使得白骨累累、百姓心寒、人心动荡。

作为上一世在体制内的咸鱼，沈落白看到了太多。

因此，这一次他受命赈灾，第一时间要了解的不仅仅是天灾如何，更要调查是否与人有关。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

“我漕帮知道，张吉后面必有后台。”

“沈大人，您刚刚说您‘深明大义、心系百姓’。”

“只是不知道，沈大人能否真正为我漕帮做主，为整个苏水郡百姓做主？”

陈盛楠也是站了起来，直视着沈落白的双眼。

陈盛楠的双眼和北辰君雪有点像，很清澈，也很逼人。

一眼就看到了人心，让人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

而就在其问出这番话的时候，一旁的锦衣卫薛浩和监察使杨紫衣，也同样看向了沈落白......

......

“嗯，我先想一想啊......”

看着陈盛楠的眼神，以及漕帮等人的期盼，沈落白心下也是极速盘算开来。

他现在已经看出来了，江州水灾必牵涉极广、极深。

这位苏水郡的知府张吉，凭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贪污这么多钱?

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年。

这么多钱财，最终又都去哪了？

背后会不会，根本就是太师指使的？

如果真是自己猜测的这样，那这个苏水郡知府，只是一个台前的小角色而已。

在其背后，江州总督、水师提督、太师、大小官员，甚至是某位皇子，都可能牵连其中......

......

“还真是麻烦啊......”

沈落白可以肯定，自己受皇命巡察三州一事，早就被无数人盯上。

甚至现在，某些宫中大员，恐怕已经早自己一步到了江州苏水郡。

这件事上，等待自己的，绝不可能是一帆风顺。

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甚至整个沈家，都会粉身碎骨。

嗯？

就在沈落白努力平稳自己血压的时候，眼光突然瞄到了薛浩和杨紫衣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