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吉，今晚你我就说些体己的话，只是你要切记，今晚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子牙郑重地对武吉强调道。

武吉点点头，心想果然来了，姜子牙心头郁结已久的心事。

姜子牙也不设法隔音，十二金仙就在近侧，他这点道行设置的隔音法术又能挡得住谁？他料想十二金仙也没有那么无聊偷听人墙根，自己设置隔音法术反倒是画蛇添足，反而会引起师兄们偷听的好奇心，于是索性也不设防。

“两军阵前，按理来说为师不该走神……只是这几日你不在，有些事情你没有亲眼目睹，所以不知道为师心中的郁闷……”

这几天有燃灯道人带着十二金仙亲自入阵，自然战事顺遂，姜子牙本应该高兴才是。

可就是因为这破阵的事情，反倒让他心生郁闷。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那生祭之法。

姜子牙眼看自诩道德真仙的燃灯老师及十二金仙谈笑之间，就将无辜下将、门人、散修毫不犹豫地派去送死，仿佛那些都不是活人，只是祭祀用的猪牛羊等牲口而已，送去之前连眼都不眨一下。

姜子牙在下首朝上看去，上头群仙谈笑宴宴，似乎连一丝伤感之意都没有，直看得他心惊胆寒。

“两军阵前生死各有天命，为师倒也看得开，不至于过于伤感。只是这些个满腔热血前来助阵的人不是死于敌手，反倒是死在自家人的算计之中，这事着实让人心寒……”

“我在玉虚宫时与那邓华、萧臻多有接触，两人也是一心求道之人，虽然根性浅薄了些但也从未作恶，说他们身犯杀劫命该如此，我怎能相信？”

“韩毒龙、薛恶虎两位师侄，虽然不甚杰出，但也对道行天尊师兄毕恭毕敬，从未有逾矩的行为，但师兄眼看他们兄弟俩死无全尸之时，脸上竟无半分悲痛，反倒与其他师兄聊得正欢……”

姜子牙絮絮叨叨地倒着苦水，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心头的烦闷全都倾泻出来似的。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跟武吉说说，除此之外他是谁都不敢告诉。

武吉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始终都没有去插话。

姜子牙这便宜师傅，这回总算是开始直面这个问题了。

武吉心里明白，先前姜子牙不是不知，只是从来不肯也不愿去细想，只是这回群仙的做法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道行天尊可以为了自己顺利脱劫而无情地把弟子送入火坑，那元始天尊会不会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十二金仙，最后也对自己出尔反尔？

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穿越者的武吉当然清楚，只是却不能明说出来，因为即便他说了姜子牙也未必会信。

纵观封神全书，阐教最大的问题，是自私自利，人情凉薄。

截教是一个师兄弟被打，立刻带下来一窝的门人；而阐教却是送一个仙人都不是的姜子牙冲锋陷阵，一有难处就卖自己人。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因为十二金仙自己的杀劫，而将人间的战事升级成了神魔斗法的规模，这是不是自私？

为了找替死鬼，十二金仙纷纷紧急出动去各处“掳掠”徒弟，好的如同黄天化、殷洪殷郊兄弟，花个十几年调教速成个仙体才打发来西周送死，更着急的好比那杨任原本不过是个文官道德真君给两粒仙丹就让人匆匆上阵，不过挂个师父的名就让人替自己挡灾，这是不是凉薄？

十绝阵里的情形，不过是第一次把阐教凉薄的这一面赤裸裸地摆出来给姜子牙看而已。

其实有句话武吉藏在心里，不敢直接对姜子牙说出口，深怕被圣人听到：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十二金仙为人如此薄情寡义，自然是从师承那里就开始出了问题。”

元始天尊做了什么？

为了自己的道统联合外人算计自家兄弟，手足相残这是不是凉薄？

同样是弟子，诓骗姜子牙下山替自己的十二金仙经历七死三灾背负业力，假收邓华、萧臻等人为门人最后一道法旨直接让人来送死，这是不是凉薄？

作为兄弟，元始天尊不够格；作为师父，元始天尊同样有失偏颇。

水有源树有根，阐教的无情和凉薄可谓是一脉相承。

姜子牙失神地唠唠叨叨了半天，以他的聪慧怎会看不穿这其中的道道？只是他内心的理智和对圣人盲目的信任相互矛盾，这才让他如此郁闷，以至在阵前失了神。

“老师。”

说了半天，见姜子牙终于不再说话，武吉这时候才用沉重的语气开口问道：

“徒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假如君视臣如手足，则为臣者该当如何？”

姜子牙一愣，他跟武吉说了半天师门的事情，结果武吉却忽然请教起他这么一个君臣的问题，这弯转得让他有些错愕，但还是下意识地答道：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当视君如腹心，君臣相互敬爱才是正理。”

武吉点点头，接着追问道：

“反之，如果君视臣如土芥，是否臣亦可视君，如敌寇！？”

“轰隆！”

帐外忽然一声炸雷，姜子牙两眼瞪大看着武吉，也不知是被这雷给吓到了，还是被武吉的话给吓到了。

姜子牙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来武吉话里的意思。

君臣，父子，师徒，本就是一理。

如果将武吉刚才这两个问题推开了论，这话里的意思……着实是大逆不道！

武吉看他表情如此震惊，知道刚才的话对姜子牙来说确实是太难接受了，这话更是不能再继续聊下去，于是抬头笑了笑，用玩笑话将刚才的那一幕直接揭过：

“老师对武吉情同父子，武吉自然愿为老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老师不必多想，这不是还有徒弟我嘛！我扛不住了就上八景宫去找太清圣人，这世上没有咱们师徒过不去的坎……还请老师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战事，徒弟我就先告退了。”

姜子牙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见武吉告退也只能本能地点点头，显然脑子还没转过弯。

武吉退出帐外抬头望天，但见今晚乌云遮月，天地之间竟无一丝一毫的光明可言。

“这世上的道理，是否就如今晚的天色一般，向来就是只黑不白？”

武吉深吸一口气，对着清冷的天空，将刚才没对姜子牙说完的话，在心里默默念道：

“您对我恩情深厚，咱们师徒自然相互亲近；可道行天尊等人对韩毒龙之流，亦或是元始天尊对您，这些个恩怨又该怎么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