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奄奄一息，虚弱到一息将灭的老者，不禁咳嗽出声，喘息不定。

在他身上的气息，隐约又逐渐升起。

他本是将要熄灭的灯火。

而今油灯之内，已再度添上了几滴灯油。

于是他的火焰，又再度明亮了三分。

“果然有效。”

庄冥低头看着老者无神的眼眸中，逐渐恢复些许浑浊的光芒，微微点头，心中也颇满意。

他这一口，自然不是普通的口水。

这是丹田之中，真龙吐出的龙涎，乃是传说之中的疗伤圣药。

而龙涎自经脉而发，从口中吐出，便仿佛是他的口水。

当然，实际上来说，他与真龙皆为一体，这龙涎便也确实是他的口水。

龙涎与龙族精血不同，龙族精血是耗费本源，损及根基，但是龙涎则不会损及根基，只是需要消耗龙族法力，其中融合法力，蕴藏生机，故而鼎盛，属疗伤圣药。

这老者寿元的损耗，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心火燃道之术，刺激潜能，伤及根源。

而龙涎使之伤势得以恢复一二，老者便也不再奄奄一息，可以继续苟延残喘。

实际上来说，龙涎不是延寿，只是疗伤。

如庄冥所料，这老者约莫还能以当前的状态，继续存活半年光景。

“若以龙族精血，他已经腐朽的老迈身躯，大约承载不住。”

庄冥这般念着，对于上古龙族而言，赐予龙涎为礼，只是如同施展一次道术，仅仅消耗少许法力，便是各族眼中的疗伤圣药。

而赐予龙族精血，则要损耗本源，通常是赐予异族，使之具有龙族血脉。

也时而是赐予血脉隔代稀薄、或者异种血脉驳杂的龙族后辈，从而增益其血脉。

偶尔也有强大龙族，宠溺一些修为尚浅的纯血龙族后辈，会赐下精血，用以提升修为。

可是对庄冥而言，精血与龙涎区别不大，都是多吃一些就能解决的事情，只是吃得多和吃得少的区别，因此便没有过多的顾忌。

只是这老者，虽然强大，但毕竟过于老朽，而今更是近乎寂灭，根本不能承载得住，否则倒也可以尝试，将之化作龙卫。

——

而在庄冥身后。

拘神禁术当中的紫烟观主，脸色变化，露出了无法置信的神色。

师尊当真恢复了气息？

庄冥当真具有这般手段？

他本以为能够替巅峰真玄延寿的，应该是举世无双的至宝，可是庄冥绝不可能为他们师徒这两个手下败将，动用如此旷世宝物。

但是未曾想到，庄冥只是轻轻吐了一口口水，便救活了师尊。

这简直无法想象，超出了他这位道门祖庭掌权人的认知范畴。

不过一口口水，便是旷世至宝？

紫烟观主心中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但他心中的震撼，尚未恢复平静，却见庄冥已经转身过来，朝着他走来。

“你师尊已经恢复三分生机，还能再活些许时日。”

庄冥语气平缓，温和说道：“庄某行事，想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从不食言。”

紫烟观主当即沉默了下来，旋即说道：“只要你能履行承诺，本座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般说来，嘴角顿生自嘲之意。

此行本是意气风发，未曾想到，狼狈到这等地步。

堂堂仙宗掌教，世间强大修行人，一向威严无尽，风光无两，何曾想过踏足阴山，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

“这两门道术，从何而来？”庄冥问道。

“从我紫烟观立派根基而来。”紫烟观主应道。

“何谓立派根基？”庄冥再度问道。

“相传八千年前，我紫烟观祖师，原是游方术士，采药行医，后来于山中，偶然得到一块石碑，因采药伤及手掌，血液染于其上，顿时便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显化出来。”紫烟观主略一迟疑，才缓缓说来，实际上，关于紫烟观的传说，世间广有流传，并非隐秘。

“仙风道骨的老者？”庄冥思索了下，道：“然后呢？”

“这老者传下了一门功法，只说天界动荡，神仙末劫，此后也就化作了光芒，就此消逝。”紫烟观主说道。

“然后这石碑就成了紫烟观的立派根基？”庄冥沉吟道。

“不错。”紫烟观主说道：“初代祖师，从中悟出的，就是这位仙家老祖赐予的功法，流传至今，仍为我紫烟观立宗之根本。此后，创派祖师修至真玄境界，开宗立派，便是如今的紫烟观。”

“然后呢？”庄冥继续问道。

“历经千年，初代祖师，修至真玄九印。”紫烟观主神色复杂，说道：“当时的创派祖师，已是天下第一大修行者，但仍然广结善缘，乐于指点各方修行者，受世间尊为圣师，甚至到了最后，各方掌教也获益甚多，对我紫烟观老祖均持弟子之礼，故而我紫烟观初代祖师成为天下之师，在初代祖师晚年之时，紫烟观也就被推举为道门祖庭！甚至，就连如今各方宗派，所修行的法门、道术、根基方向等等，都深受我紫烟观传承的影响。”

“原来如此。”庄冥心中沉吟，他还以为这紫烟观的道门祖庭，是天下道门的发源之处，倒是另有一番传奇故事，他想到这里，又问道：“那石碑呢？”

“……”紫烟观主当即沉默。

“又不愿说？”庄冥轻笑道。

“就在紫烟观。”紫烟观主忽然叹息一声，开口应道。

“只悟出了两门道术？”庄冥面上似笑非笑，戏谑道。

“……”紫烟观主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不止两门道术，我紫烟观历代先贤，从中悟出的是三门道术。”

“那你是否觉得，石碑当中只有三门道术？”庄冥再度问道。

“这便不是本座所能知晓的了。”紫烟观主沉声说道：“本座接掌宗门，也把持过这立宗的根基，但是至今仍一无所获，也许只有这三门道术。”

“可是照我推断，或许未必只有三门道术。”庄冥平淡说道。

“也许罢。”紫烟观主不作反驳，也没有多言，只是心中升起了另一股担忧。

“石碑如此说来，确实玄妙无双，但是你紫烟观是如何确认，这就是天界之物？”庄冥淡然说道：“哪怕是我，都不曾听过天界的传说。”

“修行到了你这等地步，竟然也不知天界的传说？”紫烟观主怔了一下，似乎感到难以置信。

“天界有何传说？”庄冥问道。

“传说那里是仙神所在。”紫烟观主说道：“据传六万年前，大道无阻，真玄九印，合一通天，即刻穿过天门，铸鼎成仙，然后霞举飞升。”

“霞举飞升？”庄冥皱眉道。

“破碎虚空，霞举飞升，位列仙班，乃是世间无数修行人的所求。”紫烟观主抬头望天，感叹说道：“世间不乏关于上古时代的传说，不乏霞举飞升，破碎虚空的传说，甚至传闻还有仙神之尊，偶尔会降临此界，但那终归是古籍记载的传说……”

“传说？”庄冥微微皱眉，在东洲之时，他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说，他只是知道，在真玄之上，便是铸鼎成仙，但没有听过，铸鼎成仙的人物，将会破碎虚空，霞举飞升而去。

“此外……”紫烟观主沉声说道：“初代祖师修至巅峰真玄境界，思及当年石碑上呈现出来的老者虚影，依然心神摇曳，无法平静。根据他老人家临终前遗言，石碑上的那位老祖，仿佛只需要吐出一口气，就足以毁灭真玄九印的强大人物。”

“于吐息之间，覆灭真玄九印，这样的力量，确实该是铸鼎仙神才有。”

庄冥沉吟说道：“我要亲自一观石碑。”

紫烟观主面色微变。

当他道出石碑存在的时候。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此人必然会对涉及天界传承的石碑动心。

但真听得这一句话，他心中仍然沉落下去。

紫烟观的不灭传承，就要毁灭在他这一代掌教的手中了吗？

失去天界传承，紫烟观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况且，此人未必是心慈手软之辈，他若是为了掩盖关于天界石碑的消息，大开杀戒，屠灭紫烟观，也不是无法想象的。

紫烟观内外，根本无法阻拦像他这样强大的存在。

或者说，这一方天地之内，都没有任何修行人，可以阻拦此人的脚步。

“你究竟是谁？”

紫烟观主终于忍不住发声，沉声说道：“你的每一门道术，都远胜于当世任何道术，精妙绝伦，玄奥万分，比之于我紫烟观自天界传承中得来的秘术，都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他这话还算是给自家维护了些脸面。

适才的斗法，何止是毫不逊色？

紫烟观引以为傲，仗之傲视天下修行者的传承秘术，简直派不上用场，便被对方的道术顷刻击败。

庄冥闻言，只是笑了声，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背负起双手，心中微微一动。

紫烟观主的话，似乎引动了他的一些想法。

他大约是明白了一切其中的究竟。

但还没等他理顺清楚，便眉宇一扬，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一道光芒，瞬息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