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记得萧塔不烟曾说过，要提防藏在沙子里的毒蝎子，心想：

“她早知道是这姓谢的在捣鬼。可为何不明说？嗯，她就算明说，我又岂会轻易相信她一个契丹人的话！”

谢天雷道：“不过那婆娘带走的水不多，不知够不够他们走出这片大漠的。”

米入斗心中一动：“水不多？对啦，她是好人，给我们留了足够的水，是你把水藏起来了！”

谢天雷点点头：“我当时发现她带着孩子逃了，也慌了神，要是她把水全带走，谢某倒要给你们陪葬。

哪知那娘们倒好心，把大半的水留下来。谢某掏出一袋，怕你们接着找，就把水囊都捅到树洞深处去啦。

一袋水不够你们三个分。我本想找个借口留下来，等上两三天，再给你去收尸。树洞里那些水，足够我撑上十几二十天。”

“你就装走不了路……可你腿伤得那么厉害，那是装不出来的。”

米入斗说着，向谢天雷腿上瞧去，见伤处的红肿早已消了。

谢天雷从怀中掏出个小包：“行走江湖，谁还不带着点毒药？既然带着毒药，那一定要带解药。

谢某装作走不了路，你和那姓王的竟肯背着我走。大漠里顾着别人，自己的生机便少了一份。仗义，很是仗义！”

他大指一挑：“后来，兴许是老天爷见你们仗义，又赏了两袋水。谢某再坐等你们渴死，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又想趁着晚上把水囊捅破，再寻机脱身。哪知你们才睡着，盖矮子便悄悄摸了过来。

谢某岂猜不到他要做什么？我本也不想杀他，就送了他个人情，教他顺顺当当地把水偷走了。

没想到过不多久，这矮子竟又慌慌张张跑回来。嘿嘿，这可真奇了。”

米入斗心想：“这姓谢的哪里知道，若儿在暗中照护着我们。”想到此处，精神微微振作。

谢天雷接着说：“这矮子回来后，竟然撑着一根枯枝，伪造起谢某的足印来。他想诬陷老子偷水，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正好拿他当第二根草叶子，逗弄你们这两只蛐蛐。谢某等他回来，一下拍晕了他，接着便诈死，好挑拨你们打起来。”

“那尸……”米入斗勉强吐出两个字，喉咙干得发涩，说不下去了。

谢天雷微微一笑：“你想问，我肚肠子都被胡狼掏空了，怎么还能活转过来？”

米入斗点了点头。

谢天雷把木腿往他眼前一立：“我把盖矮子的鞋脱下来一只，捆在木腿上，再踩着来路上他留下的足迹走回去。

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见到三个被风呛死的人吗？我找了个身材差不多的，把他左腿截下来，和他调换了裤子鞋袜，扛着那开膛破肚的尸体奔回来。

好在这一来一去，也就五六里远近，谢某白日里让你们背着，养足了气力，也没费多大功夫。”

米入斗心想：“无怪盖恶虎那串脚印那么深，算上这姓谢的，共被踩了五遍。”

谢天雷接着说道：“谢某把鞋子给那矮子扔回去，又沿着他伪造的脚印走到西边，把我这木腿装在尸体上。

我干这活儿的时候，有几只胡狼一直远远跟着我。我怕它们啃食尸体的时候把木腿扯掉，就把尸体下半截埋在沙子里。

我滚下沙丘，刨了个坑藏着，偷偷观望。嘿嘿，那矮子发现尸体后，惊得两个眼珠子险些没掉出来。”

他哈哈干笑几声，敲了敲那条木腿：“你们走后，我就把这老伙计刨了出来，兜了个大圈子，先从树洞里取了几袋水带着，再寻过来探看你们的动静。

见你俩竟找回了水袋子，还把那矮子抛下不管就走了。我琢磨着这根草叶子又没用了，见他像磨碾子一样连爬带滚，就上去想给他个痛快。

哪曾想这矮子胆子贼小，一见到我，‘嗷’地一嗓子，竟被吓死了。”

米入斗只觉得自己的精力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抽出去，只想就此睡过去。

谢天雷拍了拍他的脸，将他唤醒：“谢某正要走，远远望见那姓王的晃晃荡荡寻了回来。你们最终不忍心把盖矮子抛下，对不对？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老子便滚过去，戳了那姓盖的一刀，又滚到一旁，在身上堆了层沙子藏好。那沙上已经被盖矮子弄出了许多印痕，你们倒也没注意到我。

两只蛐蛐儿见了尸体，果然斗了起来。谢某悄悄缀着你们，见那姓王的当晚带着一囊水走了。”

米入斗心想：“一囊？原来王铁钩没把水全带走。”

谢天雷接着说：“老子又岂会把水留给你？我带着他留下的那两囊水，木腿上套着鞋，踩着他的足印跟了一个多时辰。

对啦，他那脚印左深右浅，幸好谢某心细，才没露出破绽。最后我趁他力倦打盹的时候下了手。”

米入斗从干枯的喉咙里挤出四个字：“你杀了他？”

谢天雷摇摇头：“我悄悄给他那水囊上划了几道口子。他没东西盛水，只能抱着块冰，一过晌午就要化光啦。大漠里没了水，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我滚下沙丘等着，天亮后见你追了上来，就跟在你后面。哼，你一滴水没有，还耗了谢某这许多天！”

谢天雷从怀里取出一片薄薄的东西，举着晃了晃：“你把它丢在半路上，老子捡到了，倒是件防身的宝贝！”

手上，正是那片巨龟的鳞片。

米入斗心想：“我和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害我？”

谢天雷的目光似能读懂人心：“你想问我，为何要害你？”

米入斗眼睛眨了眨，算是回应。

忽听得“嗷嗷”几声，似是狼嚎，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谢天雷抬头望了望：“不跟你多说了，最多半日，你就能见到阎王爷，自己去问他吧！”

米入斗头侧向一边，谢天雷的身影越行越远，十几只黄蒙蒙的胡狼却慢慢逼了上来。

暮色四合，忽觉腿上一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传来。一垂眼，见一只胡狼正撕咬着他腿上的肉，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沙漠中的胡狼体型瘦削，胆子也小得很，不似关外苦寒之地的野狼一般凶悍，见这庞然大物还没死，尖嚎一声，跳了开去。

可一只、两只……狼群越聚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不住地试探。

米入斗心里哀叹：“我今日可难逃群狼生噬之苦了。”

群狼忽的一阵骚动，望着远处，口中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只狼倒米入斗眼前，脑门上一个血洞，咕嘟一声，冒出一股鲜血。

血泊里，一枚赤红色的珠子，不住地打着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