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想到老者今天和儿子的对话，开口问道：“老人家，你们是默县的？”李明康交际广，之前在义兴市的周边各县都经常跑动，李一知道民沙就是默县的一个镇。

老者回头，提到家乡，老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小伙子，你也是默县的？”

李一摇头道：“不是，我就是义兴的，只是听说过。”

老者点点头，随后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

“我叫李一，上个月摔了一跤。”

老者恍然，随后走回自己的床位坐下，看着李一道：“怎么也没见你家里人？”

“我家里没人了，女朋友早上来过。”

老者见李一神色有异，“哦”了一声，没再问家里的事情，而是问道：“你做什么工作的？”

李一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刚大学毕业，现在还没上班。”

“没事，你还年轻，慢慢找。”

李一点点头，把话题转移到老者身上问道：“老人家，听你说你想回民沙？”

老者叹了口气道：“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老伴去了以后，被孩子们接过来，给憋出病来，没几天好活了。”

李一能看得出老者并不是因为没几天好活而颓丧，只是对家乡有些思恋。

“慢慢都会好的。”李一勉强安慰。

老者摇摇头没说话。

此时李一脑海中的卡片已经可以再次使用，有些话憋在嘴边，几次想说出了但都忍住了，他心里即觉得太荒唐，同时也不愿意真正去这样做。

这时手机有消息提示，李一拿起手机一看，是沈梦琪回的消息。

“还有一会呢，要吃完晚饭才结束，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

“别急，我待会让老板单独弄点给你带回来，~微笑”。

“嗯。”

结束对话没多久，昨天晚上的那个妇女又来了，和李一点点头之后，妇女就将带来的几个饭盒打开。

“爸，我做了你爱吃的羊肉汤，你喝点？”同时招呼李一道：“小伙子，做的多，你也一起来吃。”

李一婉言拒绝。

老者也有些生闷气，表示吃不下。

妇女一旁劝慰，但没说一会，两人又因为回民沙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

李一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起身离开了病房，一直在医院的绿化带上坐到晚上八点，沈梦琪才发来消息。

“你去哪啦？我在病房。”

“在下面呢，马上上来。”李一高兴回复。

回到病房，李一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

沈梦琪一吐舌头道：“大家都喝，我也喝了那么一点点。”

“你那个酒量，喝醉了怎么办。”。

“哎呀，当然比不得你酒神了，我今天可是跟他们放出话了，我男朋友可是酒神，下次聚会的时候带上你喝翻他们。”

“你就让我英年早逝吧。”听沈梦琪在聚会上还提到了自己，李一莫名觉得心里高兴了一点，便也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结，而是走过去看沈梦琪给自己带了什么吃的。

“诺，你最喜欢吃的怪噜饭，满意吧。”沈梦琪俏皮道，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沈梦琪脸色微红，眼中也带着一丝明媚。

“满意，满意。”李一早就肚子饿了，刚拿起饭，想到边上老者还在，尴尬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沈梦琪一向善解人意，见李一朝那边看，率先开口道：“老人家，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想吃什么，我到下面给你买一份。”

老者呵呵的笑起来道：“不用不用，吃了的，不用客气。”

李一给沈梦琪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后者拍了李一的脑袋一下道：“快吃，待会冷了。”

本来约定沈梦琪今晚在这里陪自己，但李一见沈梦琪喝了酒，于是让沈梦琪回去休息。

沈梦琪拧不过，同意回去休息，但拒绝让李一送，自己打车回去了。

“郎才女貌，你们要结婚没有？”沈梦琪刚离开，老者就笑着问道。

“还没呢，现在什么都没有。”李一有些丧气道。

“要什么哦，两个人在一起，心最重要，看得出来姑娘很喜欢你，她不是本地的吧？”

“不是，是宁海的，我们是大学同学。”

“哦，不容易啊，那可是大城市，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李一只是咧嘴笑着，他当然是不会辜负的。

“老人家，你家里人今天不来了吗？”

老者脸上一沉，冷哼一声道：“我给他们撵回去了，在这里看着也烦。”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于是开口道：“我也能理解他们，自从我生了这个病，把他们都折腾的不轻，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还有孩子要照顾，要不是怕他们背上不肖的骂名，我早就偷偷跑回去自生自灭了。”

李一也不好评论人家的家事，比起自己知道的很多家庭，老人的两个子女应该是很好的了。

这时老者又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在死之前，能在回去看看，真担心哪天睡一觉，就死在这医院里了。”

第4章 你相信借命吗

一次又一次的话头说到这，李一这次终于没有忍住，开口道：“其实回一趟民沙也不难，走高速来回就五个多小时。”

老者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是啊，五个小时，人这一辈子蹉跎了那么多个小时，临死的时候，就差这五个小时。”

李一沉默了许久，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倒是有车，如果去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回来。”

老者的目光越来越亮，激动道：“小伙子，你愿意带我过去？”

李一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总感觉自己就是在犯罪，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老人家，你的身体？”。

老人急忙摇头道：“没事，一个晚上肯定坚持的住。”

李一本想将借命的话说出来，但看着这个目光热切的老人，李一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心中一叹，“就当是帮老人家完成心愿了，而且老人家肝癌晚期，也没多少命可以借，我是怎么了，竟然真的相信有借命这种事情，看来脑袋是真出了点问题，等过段时间要还是这样，就再检查一下吧。”

各种思绪在脑中快速闪过，李一朝老者点了点头道：“老人家，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开车。”

老者兴奋的点点头，有了决定，李一也不在犹豫，离开医院打车回到了公司，卷帘门已经被拉下来，门上还贴了封条，李一见状摇了摇头。

绕到公司后面，李一看到了那辆老旧的雪佛兰，心中松了一口气，这车是以前有人抵押给李明康的，因为最后没还上钱，就一直留在这里了，也没有过户，偶尔会做为代步用，李一毕业以后，李明康就直接将其交给李一了。

这车其实已经接近报废的标准，当时只抵了两万块钱，很多功能都已经坏了，门锁都是坏的，李一平时直接将钥匙放在主驾驶的座位底下，也从未出什么事。也好在这车足够烂，没人会想到他是李明康的，不然现在肯定被人抬走了，毕竟李明康自己名下就有一辆奔驰gls450，一辆路虎揽胜，平日里开出去都是威风八面的，虽然这些车也都不是他正常买来的，除此之外，李明康的妻子名下也有一辆保时捷，那倒是买的新车，现在的话，估计已经被法院查封了。

打开车门，摸到钥匙，李一很快发动车辆，将车开到了医院。

返回病房的时候，老者还站在窗户前患得患失的打量，不过李一是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做电梯上来的，老者自然不可能看见。

“老人家。”

老人回头，看到李一后，有些担心的问道：“可以吗？”

李一点头，老者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也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抬头看了看医院的摄像头道：“那我们走吧，我也不能害了你，这次出去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跟这孩子也没有关系，我留了一封信给你们，在枕头底下。”

李一知道这话老者不是对自己说的，但也让李一心中的忧虑减少了很多，也更不可能反悔了。

老者的情况，医院的建议是保守治疗，这次之所以住院，是因为疼痛难忍，来医院用止痛针暂时压制，所以并没有特别的管护，想离开也很容易，李一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年轻，能走能吃，医生更不会管，现在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两人出去也很正常。

等两人坐上车的时候，李一深吸一口气对老者道：“老人家，你想好了吗？”要不是脑子里莫名多出了那鬼东西，李一是绝对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的，毕竟在别人眼里，李一现在就是多管闲事。

“小伙子，你想好了吗？我可是一个将死的糟老头子，搞不好还会连累你。”老者反问。如果李一现在反悔，他也不会责怪，毕竟这种事情，他到现在也还有些不相信，萍水相逢，李一图什么呢？这社会有时候可不是那么单纯的，要是自己真的出了什么事，李一肯定会受一些牵连。

“想好了，老人家，人这一辈子嘛，就这么一回事。”事到如今，李一也想通了很多，就当自己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

老者点头，李一发动车辆，老旧的发动机在地下停车场发出一声沙哑的轰鸣，就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在咆哮。

默县距离义兴180公里，全程高速，但民沙距离默县还要走三十公里的县道，晚上十二点，车辆抵达民沙镇，又在老者的指引下拐入了一条乡村小道，十多分钟后，车辆进入一个村子，最后在一栋颇为华丽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房子在村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有一个三百多平的院子，部分做了硬化，铺了一层青石砖，一侧还修了一个凉亭和鱼池，另外一侧是一块菜地，但此时已经长满了杂草，围着院墙还有花圃，此时也是花草茂盛，没人打理，这些花儿长得更加狂野，也更有生机，华丽的房子却显得有些灰暗寂寥。

院子之前应该是用双开的铁门上了锁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还用两块石头挡着，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些小孩玩的破损玩具，在老者的指引下，车辆直接开了进去。

因为长时间的乘坐，老者的腿显然有些不适应，在李一的搀扶下才下了车，李一见状不免有些担心，但老者的精气神却是很不错，在李一的搀扶下围着院子饶了一圈，最后在凉亭里做了下来。

随后和李一慢慢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和有关于这里的一切，李一没来过，对老者说的东西也不了解，只是默默听着。

秋风徐徐，带着一丝凉意，两人都毫无察觉，老人只是缓缓的说啊说，想到什么说什么，老人冷静而和缓的声音在黑夜中飘荡，听着听着，李一忽然觉得每个人的一生，原来是那么的平凡，也是那么的不平凡，大部分人生命结束以后，也许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但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对其本人而言，却是经过了那么多的酸甜苦辣，喜乐哀愁，平凡却丰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者停下了说话，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四周的一切，而李一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老者收回目光看向李一道：“小伙子，你应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吧。”

李一猛然回神，急忙否认道：“啊，没有啊。”

“不用隐瞒，我能看得出，你应该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帮忙，说吧，如果我这个老头子还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会很欣慰的，当然啊，我老头子可没什么钱。”

李一没想到自己此前的纠结都被老人看在了眼里，之所以没有提前说，一来是那时候不信任，二来是担心如果这是一场交易，对李一来说承担的后果就不一样了。

李一陷入了沉默。

“这种事情，会是真的吗？”

良久之后，在老者期盼的眼神中，李一抬头与老者对视，随后说出自己这辈子最唯心的话，这句话说出来，李一只感觉自己的三观轰然破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强行涌入自己的世界，李一明白，从此以后，不管这东西是真是假，他都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老人家，你相信这个世界可以借命吗？”

凉风带来一丝寒意，让老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神先是震惊，随后变得有些恐惧，但许久之后，看向李一的眼神有变得有些可惜，李一知道，那是看神经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