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从小跟妖怪一起生活的小朋友，张嘴就是人皮，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

实际上，古人离现代人太过久远，他们怕不怕照相还真不好说，不能拿晚清人以偏概全，就说古人都不能接受。

面前这个叫阿宝的孩子，就很喜欢。

“这跟真的又有何区别？比小叔画的自画像好看多了！”

小妖怪也跳到了小册子上，趴在相片旁边，伸出小肉手戳戳片子里那个胖娃娃身上的衣服，“这颜色好艳丽呀！比书房里的颜料都好看！”

两小只都是孩子心性，颜色明亮就是好看，他们可不懂文人雅客追求的素雅有什么意思，看着就不讨喜。

阿宝吸了吸嘴角快滴出来的口水，问顾星烟：“大姐姐，你家可以帮我跟阿勺画一幅这样的肖像吗？”

“是拍照哦！你们两个想要合照？”

阿宝立刻学会运用新词，“嗯嗯，我们也要拍照！”

阿勺笑嘻嘻道：“等小叔回来，咱们气死他！”

他们家小叔是个酷爱绘画的年轻人，每年都要背着画箱出去游历，要是让他知道，家对门就有这么厉害的“画师”，岂不嫉妒得跳脚！

“阿勺，你看我今天这身衣裳如何？”

“比画像里的差多了。”阿勺实话实说，还指了指他胸前的几点油渍。

阿宝叹息，“也不知这些画像里的人是哪家的贵公子？他们的衣服跟门边的那些都好看！”

顾星烟笑着出声提醒，“两位不必担心，本店有成衣可以租用，你们尽管从册子里选便是！不过……”

“呀！”阿勺反应过来，“这里没有我能穿的尺寸！唔……”

阿勺身长两尺，比婴儿还小许多，跟现代流行的棉花娃娃一样袖珍可爱。[1]

“诶？这可怎么办？”阿宝伸手摸摸阿勺的发顶。

顾星烟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妖怪顶着一脑袋鸡窝头，都是被小主人薅乱的。

“我这边有婴孩穿的服饰，你们能否等下午再来，我让裁缝稍微改改。吴悠荷，过来量下身材。”

被点名的吴悠荷立刻拿着软尺下楼。

阿勺满意了，量完身体数据，催促小主人快快翻页，他看见下面还有厚厚十几页没看呢！

“我要挑身最最最好看的！”

几个掌柜进来的时候，没听到前面的部分，还以为这是一家成衣店，刚好听见俩小孩说要定制衣服，暗自咋舌。

这也太奢侈了！

虽然这孩子的衣服没有补丁，可见家境不错，但也没富贵到随手就能买下两件成衣的程度，还是那样前所未见的新料子。

这么一身搁自家店里，哪怕童装不怎么吃布匹，起码也能卖一两银子！谁家会把这么多钱放在小孩子身上？

其中一个见顾星烟没有阻止，忍不住插嘴道：“你这小娃娃，身上哪来的钱？”

阿宝和阿勺当即愣住，是哦，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了逃避吃饭才偷溜出来的，身上哪里有带银两？

“我……我回去找阿娘要！大姐姐，要多少钱？”

先前只是没想到，他阿宝可不是赖账的坏孩子！

掌柜们也竖起耳朵听着，非常有做商业探子的觉悟。

谁知，一声河东狮吼从门口传来。

“阿宝！你竟躲在这里！”

一个年轻妇人满脸怒容，头上的发髻似乎都歪了一些，可见她找孩子的时候有多着急。

“阿娘！你来啦！”阿宝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只当自己的钱包来了，连阿勺拽他袖子都没反应，乐颠颠跑上前。

“哎唷！”

耳朵被女人揪住，脚丫子立刻踮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阵小碎步，直接被拽着往门口走。

女人临走之前还晓得冲顾星烟行了一礼，“小儿顽劣，给店家添麻烦了！大家都是邻居，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顾星烟摆摆手道：“不是什么要紧事，阿宝很可爱。”

女人叹气，转头又换了副凶巴巴的表情：“不吃饭是吧？那今天下午的点心，你也别想吃了！等你下午温书的时候就知道饿！”

说着，母子俩一起出了玻璃门。

阿宝一边被拽出门，一边大声嚷嚷：“娘，娘！我要拍照！君子一言，十个马都难追！我们约好了的！”

“说了多少遍，是四，不是十！”

“十比四多！娘——！疼疼疼！”

被落下的阿勺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册子上的衣服，又看看主人家的背影，只好跳到地上。

朝店内众人行了一礼，也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小豆丁，便迈着小短腿追了出去……

先前开口的那个掌柜姓王，抿嘴轻笑，他就知道这笔生意做不下去。

倒不是故意使坏，而是他自己做生意的时候，便是如此——

寻常小孩不接待，身上全是补丁的不接待，衣衫不整的野妖怪也不接待。

他开了家布庄，背后还有一家染坊和绣房，家大业大，要是什么人都招呼，雇来的伙计累死都赚不到几个子儿。

所以，他自认为这是一种好意。

顾星烟却是不以为意，做生意不能只看眼下，默默将册子合上，招呼几位掌柜到红木茶座旁坐下。

这倒也是组新奇家具。

掌柜们家里接客用的厅堂，都是一人一张椅子，这家店里的有两人座、三人座，围在一张矮几旁。

有点分不清主次，便只能随便坐下，周怀棠和李晓旭也穿插着落座，不管有没有销售的口才，都努力谈起了业务。

顾星烟正好坐在王掌柜旁边。

“这位客官，您可以看看这册子上的主题，有亲子、婚庆、全家福、生辰纪念还有中举纪念等等。”

王掌柜按捺住心里的焦虑，表面矜持地看向顾星烟翻开的册子，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溅到了相册上。

“抱歉抱歉，在下不是故意的！这个画像多少钱，我赔……”

“赔”字还没说出口，王掌柜心疼地用袖子一擦，册子立刻干净如新，连颜色都没掉，更别说损坏了！

顾星烟安慰道：“您别担心，咱们家的相片都会免费过塑，防水防污，过上十年二十年都还是这个颜色！”

王掌柜脸上依旧苦哈哈的，干巴巴地道：“你家这个画册真不错。”

他家铺子也有类似的画册，都是请落魄秀才画的样衣图，给客人看的时候，全靠意会和伙计的口才。

他之前手抖，就是因为那画像过于写实，仿佛真的有小妖怪藏在里头，为阅读者展示衣裳的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