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发文了，因为恢复了考试，要调回这批下乡的知青，得知这则消息的沈延思绪有些纷乱。

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是小姑娘如花般的笑靥。

他静坐在椅子上，提笔想要写下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唯有钢笔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一团醒目的墨渍。

他不想回去的，因为这里有了让他牵挂的人。

回去，再见亦不知是何时！

静默了一个下午，才拾起桌上的钢笔，在家书字里行间的催促里，落下了三个字——再等等。

拖一段时间吧，他想带一个人回家，但是，眼前的小姑娘估计是不愿意的。

“这么快啊，转眼间沈老师就已经来了一年了。”

不习惯喊哥哥，所以，只要沈延不刻意强调，她一般都会称他为沈老师。

姜茵敛下眸，语气里充满莫名的感叹，第一次见沈延时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

青年黑衣白衬衫，凌乱的发羽被汗水浸湿，冷硬的下颌线，面目俊美……

姜茵被自己惊讶到，她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沈延近乎眷恋的目光看着她的侧脸不语。

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终于，姜茵再次开口道：“什么时候走？”

她侧头，正对上他眼中浓郁的神色，温柔溺人之余，还夹杂一些姜茵看不懂的情绪。

有些灼人，以至于让姜茵不敢深究，不敢深想。

她躲闪的撇过头，只听他淡然又好听的声音说着简短的话。

“一月之后。”

一个月之后，正值五月半的夏天。

那时候，山里的花都会开，树也会长的翠绿翠绿的，还有自由的鸟儿，想去哪里就飞去哪里，这是必然的趋势，谁也阻止不了。

就如同这次调反的沈延，姜茵相信，以他渊博的才学和沉稳的定力，以及儒雅温尔的不凡气度，定会居于人上的。

锦瑟年华，干霄凌云，这些优美的词句与他很搭，仿佛他生来就是这般风华如月，不坠青云。

“一个月呢，那沈老师可得好好看看我们这里的景致，浮乡村特有的风土，免得以后总是怀念。”

姜茵半开玩笑的说着。

“嗯，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人更不错！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所有的风景才算得上是风景。

本以为这次下乡是趟平凡平淡的经历，他也不曾放在眼里，等一年两年，总有回去的时候。

可是此时，心境却截然不同，来时有多不在乎，去时就有多难以割舍。

不错，他喜欢她，深深的喜欢着这个让他想付出所有的姑娘，这个比他要小上六七岁的小姑娘。

这说出来很疯狂，很难以让人置信，但是，这是真的，沈延无比确定。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过，他爱她，爱她的所有，甘愿接受她所有平凡的小缺点，哪怕在他看来，她没有任何缺点。

他想把小姑娘带回家，让家人都喜欢她，都宠着她，把她宠成小公主，画地为牢，像对待珍稀的宝物一样将她圈在自己身边，谁都不能觊觎。

“你走的时候我送你，我就站在村口的大树下。”

姜茵撑着脑袋，随意的说着，仿佛要把弥漫在空气里的不舍消散去。

估计，以后很难就再见面了，天高路远，各自安好。

听着姜茵的话，沈延仿佛看到，那天，天色蔚然，万里无云的青空下，小姑娘削瘦薄弱的身影立在那颗柳树下。

她充满灵气的水眸里，会倒映出他离开时的背影。

他与她的距离，渐渐拉开千里万里，从此山遥云淡，咫尺天涯。

一想到这里，浓浓的窒息感袭来，恍然若失，不能明状的不安和心慌一同裹挟在一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抓住姜茵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腕纤细，手背上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显得很是脆弱，就如同她的人一样，仿佛稍微用点劲就会折坏。

手上的力道略减，他深邃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晦涩。

温润清冽的声音充满了认真，与他平时斯文尔雅的样子有些相驳。

“姜茵，茵茵……”

姜茵有些不明白，沈延为何突然唤起她小名。

“嗯？”

她歪头，做疑问状。

喉头滚滚，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想去我们那里看看吗？”

害怕她会果断的拒绝，他又紧接着说道：

“云舒市里有很多好吃的，比上次我带给你的烤鱼还要美味的东西。”

“糖糕，烧鸡，茗町畔的香菇羊肉……”

他说了好多惹人口水的佳肴，试图引起小姑娘的向往。

“好玩的地方也多，人民公园，绿松青湖，鸿怙寺……”

说了好多，如愿的看到小姑娘眼中的艳羡与神驰。

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茵茵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她的眼神突然静了下来。

沈延立马又说，

“带上姜叔，你与我，去云舒市，在那里我可以教你功课，让你考上大学，我会给姜叔安排一份不辛苦的工作，让你们过的很好……”

他想像中的生活确实让人向往，但是对于姜茵来讲太过于虚幻，太不真实了。

她垂下眼眸，缄默不语，神色难辨。

小姑娘的态度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方才燃起的一腔热情。

是啊，他想好了一切能想到的路数，可是，小姑娘不愿意。

她不愿意的！

想来也是，很少有人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而把赌注下到用言语绘声绘色描绘中的未来上。

尤其是在非常理智且有戒备心的姜茵身上。

虽然，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会说到做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堪堪压下心里的涩意。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随意说说，你不愿意，人之常情。”

他缓缓放开姜茵的手腕，手心里的汗意随着小姑娘的沉默全完褪去。

“沈老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不要开玩笑了。”

姜茵笑着调侃着刚才面露期盼的沈延，他那虔诚希翼的目光毫无保留，在某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想答应了。

可是，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尤其是这飘渺的承诺。

而且，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从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矜贵公子，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都远远高于常人。

光这点，他就已经站在了别人企及不到的高处，何况他以后会走向更远，站向更高的地方。

而她，会窝在浮乡村，没有谈天论地的才学，也没有赫赫声名的家族。

姜茵深知这点。

小姑娘的话让他心里有点苦。

不是开玩笑的。

他是认真的。

沈延极想义正言辞的纠正她的说法，可是看到她清明干净的眼眸，忽然一下子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