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次日，上午8:30）

迷雾持续了许久才散去，在视野恢复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跨江大桥塌了。

江面上的浮桥也被冲的七零八落，在工程兵的抢修之下，刚刚才恢复了4座。

渡轮仅剩下两艘。

码头上的目前仅存的运力，已经无法满足我们迫切的需求了。

整个码头上人满为患，拥挤的人群甚至一直蔓延到了远处的公路上。

这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队伍。

现在码头的主要任务已经产生了变化，它不再是往前线运送物资的重要枢纽，而是成为了部队撤退的主要通道。

一名戴着监督委员会袖章的战士站在一辆装甲车的车顶上，用喇叭向大家喊话。

“保持秩序，保持秩序，所有人请保持克制，我们一定会把你们送到对岸！”

码头上拥挤不堪，黑压压的人群正在涌上浮桥。

外面的公路上倒显得相对安稳一些，一大群人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拥挤的混乱码头。

前线依旧在交战，这个时候，战火已经烧到了城市内部了。

交战的声音没有之前猛烈了，变得稀稀拉拉的。

能够感受得到我方火力已经呈断崖式下跌，但敌人也并没有因此加速猛攻，还是维持之前的速度，不紧不慢的一点点推进。

也不知道是它们的进攻方式原本就是如此，还是说它们其实希望我们自己乖乖离开。

我们9分队，地面攻击二组的战士们都驻守在码头对面的小山坡下。

我们之前收到的命令是坚守在此处12小时，直至目前，并未改变。因此，我们暂时没有撤离的打算，也刻意地避开了排队准备过江的人群。

码头那里发生了骚动，似乎有两支队伍因为争抢浮桥发生了冲突。

骚动很快蔓延开来，码头内渐渐开始沸腾起来。

我和几个人站在山坡脚下，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观察着码头的方向。

这个时候，我已经心如死灰。

人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找到希望，但这个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我们还有希望了，至少，这次反攻是注定失败了。

码头那里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坐在马路上的人都已经纷纷望向那里，有的人甚至站起身来。

另外几名监督委员会的战士出现了，他们拨开人群，快步的赶往码头，那名站在装甲车顶用大喇叭维持秩序的战士也开始高喊着让大家冷静。

“下雪了。”

身边突然有人对我说道。

我侧过头去，看到了冯玲玲。

她也是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脸上是擦过了，但是脖子和耳根处还是沾满了尘土。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似乎并没有被眼前绝望的气氛所感染，这会儿显得相当的平和。

“下雪了吗？”我疑惑的问道，同时望向天空。

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

空气中一直漂浮着各种灰尘，也许真的下雪了，但是此时眼前的一切都是浑浊的，让人无法分辨哪里是雪花。

“真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她戴着手套的右手平摊在空中，没过一会儿，掌心就多出了一些细小的碎末。

因为手套是黑色的，因此，其中几个白色的结晶变得很显眼。

“你看，有雪花。”她眨了眨眼睛：“没骗你吧。”

“真的下雪了……”我低声说道。

其实这个时候，我完全不关心是否在下雪，但若问我现在关心的什么，我也回答不出来。

我整个人的思绪也像是这雾蒙蒙的空气一样浑浊，没有重点。

突然，码头那儿传来的枪声。

这一声枪响把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原本站起来观望的人，依旧站在那里，而那些心如死灰，坐在地上的人，也有不少伸起了脖子去观望。

码头内的骚动渐渐平息了下来，我看到一名监督委员会的战士，拿枪指着天空。

似乎就是他鸣枪示警了。

那人似乎又在说着什么，就在我要仔细去听的时候，冯玲玲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要看那些，”她说道：“看看我啊。”

我被她柔和的声音吸引住了，这似乎是眼下这个世界里最温柔的声音了。

我回过头去望着她，她的右手依旧悬在那里。

“雪花送给你，”她说着，把右手按在了我的胸口：“是真的是送给你了，你也没有办法还给我。因为当我把手拿开，它就不存在了。”

说完，她冲我笑了起来。

依旧是那种熟悉的笑容，只是比起之前的多了一丝苦涩在里面。

我看着她，一时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万幸，有她在我身边。

……

交战的地方离我们越来越近，码头上的人依旧在疏散着。

虽然这段时间里，已经有很多的人从浮桥和渡轮撤到对岸去了，但码头上的人却越挤越多。

前线不断的有溃兵退下来，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码头的运力极限。

随着战火越烧越近，这里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我目所能及的黑压压的一片人，仿佛都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10多分钟前，天空中久违的又出现了直升机。

只是这次它并不是带着攻击任务而来，两架武装直升机用高音喇叭，在我们的上空反复地播放着撤退命令。

除了直升机以外，监督委员会的人也在那里用喇叭大声的喊叫着。

之前站在装甲车上的那个人，一个上午就没有下来过。

他这会儿依旧拿着喇叭，用稍稍有些嘶哑的声音，冲我们大喊。

“所有人请注意，请按计划有序撤离，我们正在预备核反击，请做好防护，视野请避开前线方向。重复，所有人请注意，请按计划有序撤离，我们正在预备核反击，请做好防护，视野请避开前线方向。”

这种警示已经持续了一阵子了，码头上的人几乎都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

就在这时，远处的浮桥上突然又传来了枪声。

浮桥那里，有人等不及上桥，直接跳江，尝试游泳过江，那里有监督委员会的人在对天鸣枪示警，以阻止更多人跳进江里。

江面上的水流很急，所有人都知道跳下去是死路一条，但现在就是有人被恐惧支配了大脑。

就在我迷茫的看着江边的时候，身边不远处又传来了枪声。

枪声出现在了人群中，这让我的心跳猛的加速。

我看到一名战士倒下了，他右手握着手枪，随着身体的倒下，枪支掉在地上，滚了老远。

他自杀了。

紧接着，在他身边的另外一名女战士，也拿起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人类文明永存！！！”

女战士喊完，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她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倾倒下去。

随着这两人的倒下，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喊叫声此起彼伏。

就连站在装甲车顶部的监督委员会成员也惊呆了。

他愣在那里，几秒钟之后才又想起把喇叭放到嘴边。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一阵警报声压下去了。

充满压迫感的警报声突然出现，传遍整个城市，甚至把前线断断续续的交战声都压了下去。

“带上面具！带上面具！核打击要来了！”

人群中有人大声的喊了起来。

我用颤抖的双手从自己的腰带上卸下防护包裹，拆开，取出防毒面具。

身边的冯玲玲也开始准备防毒面具，她依旧是那么的冷静，双手几乎没有颤抖。

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她这种稳定的情绪，只有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才能显示出不一般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和她对视了几秒。

“成哥，这次败了，”她说道：“以后或许会更艰难。”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照顾好你自己，如果有余力，也请多想想我。”说着，她冲我笑了笑，戴上了防毒面具：“我会跟着你的，不要嫌我麻烦。”

“不会的。”我立刻说道：“怎么会嫌你麻烦，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我差一点，就说出那句话了。

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冬至反攻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