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防护服的战士撤退回来了。

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身上的沉重的负担似乎已经让他无法支撑，他的脚步甚至开始踉跄。

他刚跨出校门，立刻便有几名战士过去搀扶住他，带着他远离校门口，然后开始帮他拆卸防护服。

他头上厚重的头盔被取下来了，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庞。

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似的。

我有一种感觉，他如此的疲惫，并不仅仅是因为肉体上的原因，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另一边，三人组成的榴弹投射小组开始做发射准备，一名战士正在把榴弹压入投掷器内。

就在这时，阿坤终于是承受不住了，他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我赶紧走了过去，右手穿过他的胳膊，想要托住他的身体。

但是，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已经没有了支撑，显得很沉重。

我一个人似乎没有力气完全撑住他，我把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不动的苏婷。

苏婷并不是没有注意到阿坤，相反的，她的眼睛正盯着他。

只是苏婷显得无动于衷，双手还是抱着胳膊，眼睛默默地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阿坤。

她的这种平静，在眼下这种情形里，突显出了一种异常的冷漠。

我正准备叫苏婷过来帮忙，阿坤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把目光转向他，看到了阿坤空洞迷茫的眼睛。

“阿成，我总觉得事情不妙，”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攥得紧紧的：“我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你不要多想，”我安慰他，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甚至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去，但我还是机械性的说道：“现在还没有进去看过，事情还没有定论。”

阿坤摇头：“没希望了，我也听到说话声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感到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听觉上，但是这个时候，身边有不少战士在说话，我已经无法分辨哪些是正常的声音，哪些是不正常的声音了。

“你听到了什么？”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好多人，”他说道：“你难道没有听到吗？”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好多人，好多人……”阿坤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瞳孔仿佛越来越黑：“好像有熟悉的声音……真的可能全完了……”

随着他说这番话，他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阿坤似乎已经没有余力控制身体了，任由自己向下倾倒。

我也很难支撑住他了，我把目光转向一旁，望着那个无动于衷的女人。

一股怒意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不由得大声地对苏婷说道：“苏婷，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不知道来帮忙吗？”

苏婷把目光转向我，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说了一声“哦”，然后放下胳膊向我们走来。

“不用，”阿坤有气无力地说道：“就让我在这地上躺一会儿吧……”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苏婷来到了我的身边，跪坐下来，但她也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而是身体前倾，把嘴巴凑到了阿坤的耳边。

“如果觉得无法承受的话，就让痛苦尽情的泛滥吧。”苏婷看着阿坤，轻声说道：“你其实不用去承受它，你不主动去承受，哪里又会有负担呢？你的情绪又不能影响现实，硬撑着承受下来其实没有意义。”

我愣住了。

我原本是希望苏婷来帮忙的，没想到，她过来之后，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反而在这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眼睛盯着她，心里的怒意越来越强烈了。

阿坤脑袋没动，但是他发红的眼睛转向了苏婷。

“你别忘了，”苏婷继续说道：“还有很多人在不远处的马路上呢，你如果想躺下，也只能躺着十几分钟而已。在他们来之前，你还得站起来。不然，你就永远起不来了。”

苏婷后面的这番话，让我心里一阵颤动。

我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误会了她。

后面的那句话，使得前面的语言都变了性质。

难得的，她说出了一些会给人力量的话来。

原本已经涌上心头的怒火，渐渐消失了。

阿坤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水终于是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

“他想躺下，就让他躺一会儿吧。”苏婷把眼睛望向我：“他只能自己站起来，别人帮忙没用的。”

我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经常会神经兮兮的，但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候，让我觉得之前似乎是小看她了。

也许她并不是只会胡乱地发神经。

“让我休息一会儿，”阿坤低声说道：“拜托了，十分钟就好。”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默默点头，慢慢的放开了撑着他的胳膊。

阿坤顺势躺下，直接睡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

他的瞳孔里反射着装甲车灯的光，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天空中，那个散发着诡异蓝色光芒的月亮，也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我把目光转向眼前的苏婷，她也抬起眼睛看着我。

“我警告你，别吼我，”她眨着眼睛，别过头去，避免和我目光接触：“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就算你不爱听，也不能骂我。”

其实我并没有想要说她，也许一开始有过，但是现在，我倒是觉得她刚才说的话并不过分。

她大概是误会了，以为我不想听那些。

见我不说话，苏婷眨眼睛的频率也加快了。

“你要骂就骂吧！”她的语速也跟着加快了，气势也上来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吼我了，如果不想听我说话，你刚才就不应该叫我过来。反正我想说什么就会说什么的！”

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轻轻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别乱想了，”我看着她说道：“你辛苦了。”

苏婷愣住了，她终于是转过脸来，和我四目相对。

“你不要以为我动不动就想吼你，”我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也很不容易了，我又怎么忍心说你呢。”

苏婷愣愣的看了我几秒，然后垂下眼睛。

她刚才的气势一瞬间消失了，紧接着，她的嘴巴微微抿起，倒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嗯，”她用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你本来就没有理由骂我。”

苏婷这种反应，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心里有事却不吭声，但是受到了安慰，却反而难过起来了。

很多人看起来的的坚强，其实只是伪装。

我默默地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这个看似内心复杂的女人，其实也有可能内心简单的可怕，反而倒是我把她看得复杂了。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破音。

他们开始发射榴弹了。

我回头望去，正好看见榴弹在操场的中间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