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垂下眼睛，似是在看那张名帖，又好像思绪已经早就飞远。

这张名帖，说难得也难得，说不重要它也没什么用处。

那是一张印着当朝国舅私印的名帖，这印是冯国丈过世之后，太后娘娘赏赐给国舅的，这方印是国丈和太后父女这些年掌握在手中的一些权柄。

见到名帖的官员，会照冯家的意思行事，在冯家人不能出面，拿着这名帖的人送去的消息，就是冯家的意思。

萧煜的人拿到这张名帖不容易，但它眼下毕竟只是一张纸，若是将它用在实处，才知晓它是否值得。

怀光已经将舆图展开给萧煜看。

其实萧煜不需要看，大齐兵马如何戍防、驻扎，早就在他脑海中，那些领兵的将领，他也一清二楚。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吩咐怀光准备这张名帖。

所以这次，萧煜也没有去看舆图，而是抬起头看向怀光：“若是往常，我该如何吩咐？”

怀光正色道：“您会说火候不够。”

但是……

萧煜道：“冯家的名帖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王曾家中，你说王曾会如何？”

虽然公子无论吩咐什么怀光都会去做，听到这话，怀光还是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萧煜看向怀光：“你说这名帖我用还是不用？”

萧煜道：“谷藏堡守将王曾，在这里有六年了？你说王曾与西蕃有往来？”

怀光轻轻地搓了搓手指。

怀光应声道：“是。”

冯家这样肆无忌惮地作为，身为太后，想要压住文武百官对她的怒气，也要惩戒冯家子弟，一段时间之内也不敢过问朝中事。

洮州的事闹得不够大，虽然能拉冯家下水，但是让冯家的损失太小，朝廷的动荡也太小。

萧煜伸手拿起桌边的茶杯：“王曾离开洮州时，必然会留下与冯家往来的证据，这是对冯家人的报复，有这些东西在，冯家别想再脱身。”

“王曾对于洮州来说仍旧是大患，”萧煜道，“但有一日洮州百姓和衙署会直面王曾，相信那时候不会有人退缩。”

“每次为了立功，总要出其不意，为了赢下一战，用尽所能，渐渐地连牺牲人命都不在乎，”萧煜轻蔑地一笑，“不是疯了又是如何？他就是这样看着我一步步地发疯，因为他需要我为豫王府建功立业。”

“洮州惩办了那些为冯家办事的人，拿到了他们的钱粮，如果王曾能抢来这些，可以作为他大军的粮草和日后的军资。”

这个他，怀光知道，公子指的是老王爷。

怀光还是点头。

屋子里静谧了片刻之后，怀光听到萧煜叹了口气：“怀光，你还记得朝堂上有人骂过我什么吗？”

闹出足够大的乱子，已经够萧煜运筹帷幄了。

“哪里不一样？”萧煜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身走到窗前。

萧煜看过有关王曾的一些公文，知道此人带兵有些本事，然而冯家只是将他丢在谷藏堡敛财，这些年没有任何升迁。

萧煜道：“冯安泰被抓，冯家已经不可能脱身了，除非有一个人能出来顶下罪名，朱有庆被我们杀了，赵景云将朱有庆查的清清楚楚，很难让冯家做文章，那么就只能再寻一个将领，到时候只说冯安泰与那将领串通，有意抹黑冯家就行了，那将领若是西蕃的奸细，那这个故事就更容易让人相信。”

萧煜依旧没有开口。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

萧煜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容：“那我与太傅党有何不同？”

王曾甚至还偷偷养了一个西蕃女子。

“除此之外，”萧煜目光微敛，“他还能去寨子上，抢夺寨子的马匹，屠戮寨子，作为献给西蕃人的见面礼。”

他们来到洮州的时候，怀光几个有意对周围人马又进行了探查，发现了王曾的底细，王曾不止与西蕃往来，他手底下还有两千未入军籍的轻骑。

萧煜想起自己脑海中恍惚出现的那一幕幕杀人的情形，他用鲜血洗刷城池，心里却没有半点的波澜。

怀光道：“我们可以趁乱集结人马，安插人手。”

“王曾该杀，冯家也会被扳倒，”萧煜道，“可不能利用这些无辜的性命。”

怀光点头：“有了这个做由头，冯家人再想方设法打点一下，的确就能脱身。但是京城离洮州这么远，冯安泰来的时候，应该没料到洮州会出这么大的事，所以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说到这里，怀光将目光落在那名帖上。

怀光不知该怎么说，思量片刻他还是开口道：“公子若是说，咱们带兵打仗的时候，为了能赢下那一仗，免不得会用一些法子，死一些人，但那都是以大局为重，不得已而为之。”

而且，王曾作乱，他还能派人马伏击，拿下王曾一部分人马和钱粮。不会有人料到他会这样安排，就像从前每次打的胜仗一样，出奇制胜。

王曾不争不抢一副依附的模样，却偷偷养兵，你说这样的人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机会下定决心。

萧煜接着道：“寨子上的人也会死很多。”

萧煜道：“但他不愿意。之前冯家当他是下人，命他敛财，他尚能忍，现在将他当畜生，让他去送死，他自然不会就范，而且对于他来说，机会已经来了。”

怀光道：“不一样。”

“虽然没留下什么言语，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王曾肯定能想到，冯家这是让他去抗下罪名，”怀光道，“如果王曾一心效忠冯家，虽然不愿，也只能照冯家吩咐行事。”

“他们骂我是个疯子。”

萧煜道：“会死很多人，王曾和朱有庆不一样，他早有心叛离，手底下积攒了许多兵马，再说若是不死人，这势就造不大，还是无用。”

这些足够让王曾做出选择了。

如果冯家势大，王曾定然一心一意在冯家身边建功立业，可如果西蕃对他的招揽更合他的心意，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前去投靠。

怀光点头。

“所以公子，是要替冯家送信？”

怀光想了想，目光几次变化，才开口道：“若是从前您会用，因为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契机，而且洮州死的这些人，与打压冯家相比还是值得的。”

说到这里，萧煜忽然觉得那些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事，不是他妄想，也不是在做梦，或许就是真实发生的。

萧煜笑容没有变：“我可能真的疯了，就算现在没有疯，继续下去，有一日也会疯。”

人可以送死，但要死的清清楚楚，而不是从头到尾被欺骗，到死还被蒙在鼓里。

萧煜道：“我一直觉得是我赢了，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是他赢了。”

萧煜忽然明白，为何公主愤恨先皇了。如果先皇明说为了拿下洮州等边疆重镇，让公主牺牲性命。一条命，换来大齐边疆的太平，或许公主会答应。可是先皇没有说，而是暗中将公主当做了棋子。

当然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而是在将来。

就算西蕃人现在已经不太在意白氏这些人，但杀了他们总归会让西蕃人欢喜。

其实很多时候，并非是因为女子失了心智，而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特意留了那样一个人在身边。

萧煜抬起手，看着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半块桂花糕，从前的那些战事，打了胜仗之后，加在他身上的荣耀……

他忽然觉得，不如这半块桂花糕来得重要。

萧煜将剩下的桂花糕送进嘴里。

很甜，很好吃。

父亲不肯给他的，他还是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