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作者:若花辞树 | 分类:言情 | 字数:3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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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仍旧是那间宫室, 并不金碧辉煌,却能从摆设看出主人家的底蕴与匠心独运。那些帷帐,一层一层地在她眼前绵延, 微风轻拂, 帷帐飘动如水流一般柔软, 夏侯沛站在帷帐外, 她的眼睛专注地望向帷帐的那一端。
在帷帐飘动的间隙中, 内中的场景隐隐约约,如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勾人心魄。
夏侯沛看着, 终于,她伸出手, 轻轻地将那些阻挡了她实现的帷帐拨到一旁, 从中穿过。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 不时拨开飘到她脸上的帷帐,它们柔软, 它们丝滑,它们像是阻拦,又像勾引。夏侯沛的步伐像踩在了云上,充满了恍惚与梦幻。
这条路终有尽头,她终于走到了那一端。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卧榻, 榻上有人, 合目而眠。
那如在云端的感觉不知何时远去, 一切都真实起来, 不论是宫室陈设, 还是那张宽大的卧榻,亦或榻上之人, 都如身临其境。
这不像是梦,倒像是现实。
夏侯沛看着榻上那人。她正在安详地睡,身体舒展,体态优美。
就像冥冥中有谁在指引,夏侯沛谨慎地迈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她朝那边靠近。
她想知道这是何人,这是何处,为何总在她的梦中。
这是一个明亮的日子,窗外的光亮透过窗纸刺目的射入。
夏侯沛终于靠近,正当她止步,欲细观,那人突然睁开了眼。
夏侯沛屏住了呼吸,心口的跳动就如疯了一般,剧烈炽热。
她看清了那双眸子,那双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冷静得令人心悸。
夜晚,漆黑一片,只有距床头三丈远处亮着一盏宫灯,供以微弱的光明。
夏侯沛猛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房顶,呼吸沉重而急促。
那双眼眸,那双熟悉的眼眸,就算离了那场梦境,都令她心神俱颤。她怔怔地抬起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心跳一下一下,急促有力。口舌是干燥的,大脑是清醒的,而心,是无法抑制的颤栗,带动着她的灵魂。
“阿娘……”她干涩地张口,这二字一出,呼吸顿时便艰难起来,她颤动着深吸了口气。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一切都仿佛潜伏多年,一切似乎太过突兀,一切又如水到渠成。
夏侯沛整个人都呆愣了,她的身体仿似不是她的,她只剩了一个灵魂,躺在榻上,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天明。
盛夏的清晨,最是凉爽。殿外逐渐传来克制的响动,是宫人洒扫与来回走动预备早晨的事物。
夏侯沛扭过头,目光触到窗纸透入的晨曦。她抬手,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十二郎?”殿外传来阿郑一贯柔和的声音。
夏侯沛坐起来,若无其事的。她靠着隐囊,道:“进来。”声音格外沙哑。
下一刻,阿郑便推门而入,她的身后,带着几名宫人,宫人手中捧着铜盆,面巾,与衣物靴袜。
夏侯沛如她每一日的清晨那般,掀开锦衾下了榻来。照着既定的流程,擦脸,漱口,梳头,更衣。
金冠熠熠生辉,衣袍是齐绸所制,雪白的中衣,玄色的外袍,大袖翩翩,古朴秀丽。系上玉带,再配上組绶悬挂的山玄玉。
风仪俊秀,光华如玉。
阿郑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笑道:“十二郎已如大人,殿下见十二郎,定欣喜。”
殿下二字像化成了重锤,毫不留情地击在夏侯沛的胸口,她敛目,看着身前的地板,道:“是吗……”
“这还能有假吗?”阿郑说了一句,而后便说到其他地方:“早膳已备下了,十二郎用过再去太学吧。”
夏侯沛松了口气,但心底深处,隐隐的,似乎还有着遗憾,她强压下那丁点的遗憾,努力地笑了笑,道:“阿郑费心了。”
阿郑背对着夏侯沛,弯身收拾榻上的寝具,闻此,好笑道:“十二郎越大越客套了。”
用过早膳,夏侯沛便要出门,阿郑恭送她到殿外,忽而想起什么,说道:“十二郎,休忘了殿下令晚上往她那里用饭。”
夏侯沛脚下一个打跌,差点就要歪倒。将邓众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夏侯沛堪堪站稳了,咽了咽唾沫,道:“亏得阿郑提醒,险些忘了。”
阿郑也吃她好大一惊,听她这么说,没好气道:“殿下有请,再怎么十二郎都是忘不了的,还是留心足下罢。”
夏侯沛胡乱地点头:“你说的是。”一面飞快地走了。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每一刻都让人抓耳挠腮般的躁动。这一天又似乎奇短,不一时就夜幕初降。
从穿越来此十一年多了,夏侯沛就没这么奢侈地浪费过光阴,这一日的大好时光,她几乎什么都不曾做,只顾着心乱如麻。
邓众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傻子还在说:“天儿热,殿下精神都不好了,幸而三伏天也就这几日,过去了,就能凉快了。”
哪儿是天凉不凉快,是心平不平静。
终是到了太学下学的时辰,夏侯沛坐在位上,磨磨蹭蹭的,夏侯汲人见了,疑惑道:“十二郎还不走?”
夏侯沛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笑道:“还有篇文没看明白,欲再读一读,十一兄先去就是。”
夏侯沛越长大,演技便越炉火纯青,加上她那俊秀的外貌,谁都不肯信她是在说谎。夏侯汲人便走了。
再是磨蹭,也不能在太学坐成一座化石。
总是要去的。
天色越来越暗,再不回便要过了饭点,她不到,阿娘定会等她。夏侯沛怎会让皇后多等?
到长秋宫外,那门,那宫墙都熟悉万分,是她看了十余年的,可今日,不知怎么,竟添了一种簇新的陌生感来。
走入宫门,是一条直道,沿着直道走上一射,便会见正殿,边上是一条略窄一些的石子路,走上片刻,便是一处侧殿。
皇后就在那里等她。
见她来,皇后便令摆饭,不曾问她为何迟来,在许多事上,皇后从不限制夏侯沛。
夏侯沛在宫人奉上的铜盆中洗手,而后接过手巾擦干,一直都是静默。她觉得这样有些反常,应当说些什么才是——就如往日那般。可她的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似的,怎么也想不到要说什么,笨得很。
幸而,很快食案便上了。
时下是分案而食,皇后居主座,夏侯沛在侧。案上所设皆是她喜爱之物。夏侯沛看着,口舌间只觉得淡而无味。
皇后何其敏锐?自是察觉了她反常。重华像是有什么要说,她执箸进食,姿态是优雅的,速度也与往常无二,只是那小眼神,有些怯怯的,又不时的有些克制不住一般地朝她这边瞄上一眼,当她望过去时,她又一本正经地用饭,专注得好似已多日不曾吃饱过了。
真是处处都透着反常。
一顿晚饭,寂静无声,百转千回。
用过饭,照常二人是要说上一会儿的。总是夏侯沛撒撒娇,皇后一面令她自去坐好,一面却纵容着她越靠越近。
但今日,夏侯沛却很守规矩。她在独榻上跽坐,望向皇后,当对上皇后那双冷静的眼眸,她心头便是一阵发颤。
皇后是不会先开口的,她只会谋定而后动。夏侯沛终是撑不下去了,看看四周,看看侍立的宫人,又看看膝下的坐榻,她道:“阿娘今日可好?”
皇后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夏侯沛,只是看着,直到“做贼心虚”的十二郎顶不住,又开始看看四周,看看侍立的宫人,再看看膝下的坐榻的时候,皇后的唇边方稍纵即逝过一抹浅淡的笑,回答:“尚可。”
两个字。
皇后素来就是如此简洁,一般是不会多言的,平日里,都是夏侯沛有说不完的话,可今日,夏侯沛那些说不完的话都消失了,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话来说:“儿亦是。嗯,阿娘,啊,天很热,阿娘要注意防暑。”
“嗯。”
夏侯沛有一种“屋漏偏逢雨”的悲凉感,怎地阿娘今日不大想搭理她了?她只能拼命地搜肠刮肚,好不容易又有了话说,抬头,就见皇后目盛笑意地看着她。
那双眼,冷静的时候,使她心神俱颤,微笑的时候,使她整个人都要融化其中。
“有什么事无法化解,可与阿娘来说。”皇后知道夏侯沛必是遇上什么事了,但她总觉孩子是要走自己的人生的,是需独立的,她会告诉夏侯沛,不论何时,她总会在,总会做她后盾,却不会轻易的探问。
夏侯沛感觉到一种酸涩,一股暖流在她心中激荡,她点点头,不敢再看皇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儿知道。”
这一日总算是过去了,夏侯沛并未再多留,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在走出长秋宫的正门时,她知道自己是不舍的。那扇门宏伟端庄,一望即知,那里面的人必然足以凤临天下。那扇门,似乎不仅仅是一扇门了。夏侯沛跨过那高高的门槛,长秋宫落在了她身后。同样被阻隔开的,还有别的东西。这辈子都不会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