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彦怎么也没想到韩阕果真绑了他到马车上, 更没想到的是宋衍曦居然还在一边帮忙。没好气地靠在马车上，双手依然被绑得死死的。太子彦踢了踢赶车的车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喂, 叫韩大人过来！”

车夫忙应了一声, 勒马停车去请韩阕。不过一会儿韩阕便过来, 从容地上了马车, 而车夫换成了宋衍曦。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

“殿下有什么事儿么？”韩阕微笑着看着他。

太子彦白了他一眼, 嘲讽般笑笑：“似乎，你欠了我一个解释。”

“如果殿下说的是这件事的话。”韩阕一笑，“臣不想多做什么解释。殿下应该回帝都, 臣便一定要带殿下回帝都。不需要太多解释。”

太子彦咬咬牙，又道：“把绳子给本王解开！”

韩阕依旧是从容地笑着：“如果殿下能保证, 解开绳子您不会跳车逃跑的话, 臣一定替您把绳子解开。”顿了顿, 他又道：“不过，殿下真想跳车也无妨, 宋大人会尽职尽责地把殿下带回来。”

“给本王解开！”太子彦低吼一声。

韩阕挑眉，温和地笑笑：“既然殿下坚持，那臣一定照办。”一边说着，他动手解开绳子，抬眼看向他, 又道：“从黎都到帝都快得很, 殿下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话还没说完, 太子彦已经一拳打了过来, 韩阕接下这一拳, 把他的手拧到背后，又捆了起来。太子彦气恼地挣扎了一下, 狠狠地踹向韩阕。韩阕一时不防，竟被他狠狠地踹在了心口。他连退好几步，扶在车门边坐下。

马车晃了好几下，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宋衍曦回了头：“韩大人怎么了？”

韩阕倒吸几口凉气，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竭力平静道：“没事，宋大人放心。”顿了顿，他看向太子彦，目光在不经意间凌厉起来：“殿下还是乖乖在车中呆着吧！”

“凭什么？”太子彦吼道，“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叔叔，不能看着自己侄子走错路！”韩阕吼了回去，逼得太子彦移开了目光不敢看他，“你已经闹得够多了，该回去了。你要记得，你是最没有资格任性的人。”

太子彦冷笑一声：“任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任性！你敢说你这样做不是为了你的私心？什么前程未来，通通都是狗屁！你韩阕心里放着的不过就是那个早就死绝了的许氏！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为了他谋利益。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阕亦是冷笑一声：“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自作聪明！”顿了顿，他看向车窗外，又道：“如果你想回黎都，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坐到了太子这个位置上，你就必须担起你应该的责任。你不能逃避责任。”

“够了！”太子彦冷哼一声，“把绳子解开，然后，你可以滚出去了！”

韩阕静默了片刻，还是解开了绳子，退出了马车。

三日后到达帝都。

对于太子彦的回来，文帝没有太多的惊讶。离开这段时间，帝都也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是同从前一样，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躁。

春渐渐过去，一场又一场的大雨带来了夏的气息。

夜幕降临，天空是暗红色，依稀能看到空中云朵翻滚，听到隐隐的雷声。突然，一道闪电劈下，雨帘被生生扒开了。阵阵滚动的响雷，让天角闪耀着奇异又绝美的蓝光，使人的眼睛都睁不开，那一道道刺目的电鞭，忽左忽右，肆无忌惮地从破了个洞的宇宙中割裂直下，让大地都震动摇晃起来。

太子彦坐在书桌前，一盏昏黄的小灯，不算明亮的光芒。手边折子已经堆积了很多，砚台中蓝色的墨也快用尽。

奉祥急急忙忙来到东宫通报：“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彦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眼身上湿答答的的奉祥，又看了眼外面倾盆大雨，声音淡淡的：“这么大的雨，明儿再见吧！”

奉祥一惊，没敢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出去吧！”彦重新拿起笔，不再看他一眼。

奉祥小心地看了彦一眼，诺诺地退出了东宫。

雨势愈发大了，哗啦啦的雨声几乎盖过了一切的声音。彦起身走到窗前，退开窗户，大雨伴着风冲进了书房，带着湿漉漉的味道。拿了一件雨笠，他还是除了东宫，向南角楼去了。

南角楼中，文帝静静地批阅着奏章。奉祥诺诺地在一边侍候着，什么也不敢多说。

“他说明儿再见？”文帝突然抬头看向奉祥，嘴边挑了几分笑意。

奉祥一哆嗦，跪在了地上：“回陛下，是。”

“你退下吧！”文帝淡淡道，放下了手中的笔，看了眼窗外的大雨。

过了一会儿，太子彦从一边的暗门进来了。把雨笠放到一边，他脱下湿答答的外衣，抬头看向文帝：“父皇是有急事？”

“不急，明儿再说也不迟。”文帝温和地一笑。

太子彦挑眉：“那今儿说是不是嫌早？”

“不早。”文帝还是一笑。

“那就说吧！”太子彦擦了擦发梢上不停滴落的水珠。

文帝挑眉，笑起来：“出去了一趟，你的胆子也大起来了。从前倒没见你这么随性地说话。”

“没什么顾忌的了，自然也就随性了。”太子彦不以为然地笑笑，“父皇要是不喜欢，儿臣改便是了。”

“无妨，随性便很好。”文帝轻轻笑着。

太子彦也是一笑，道：“那父皇就说是什么事儿吧！太晚休息不好。”

“朕希望，你能接手一部分政务。”文帝认真地看着他，“朕想，是时候放手让你去做了。”

“父皇还相信我么？”太子彦挑眉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文帝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能给朕几个不相信自己儿子的理由？”

太子彦一怔，一时语结没有说出话来。

“朕相信你的能力，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文帝看着他，缓缓说着，“所以，朕想放手让你去做。朕不可能当一辈子皇帝，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太子。总有一天，你也是要自己来面对这一切的。”

“父皇……您有没有想过，那些朝臣是不是会服我呢？”太子彦皱了皱眉头，“他们是不是真的会认同我这个太子呢？”

“为什么不认同你这个太子呢？”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们没有理由不认同你，你是朕钦点的太子，是未来的国君。”

“许氏旧人呢？他们是不是会觉得蕈比我更有当国君的资格呢？”太子彦自嘲般笑笑，“在那些人心中，我或许就不是那个应该是太子的人吧！”

“他们是不是认同，是他们的事情。”文帝轻轻笑着，“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肯定了你自己。只要你肯定了你自己，就没有人能够来怀疑你。朕想，这些，你都是明白的，是不是？”

“那蕈呢？他又算什么？”太子彦追问道。

“你认为他是你的威胁吗？”文帝眉头一紧，紧紧盯着他，“如果朕真的想的话，当初把他过继给皇后的时候，就能废了你转而立他！”

彦微怔，看向文帝，过了半晌才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父皇……”或许他一开始就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废掉。

“朕给你选择的权利。”文帝淡淡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记住，无论如何，你是朕的儿子，无论你做了什么，做父亲的都会想方设法地原谅你。如果你真的想走上你之前想走的那条路，如果有一天你和朕真的站到了对立的两边，朕还是会想出一个理由来原谅你。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或许朕有太多的理由不原谅，但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无论自己儿子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他愿意改过来，父亲就能原谅并且接受。”

彦看着文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忍不住眼泪流出来。

文帝看着他，心中浮起些许无力感，带着一阵阵的酸楚：“你回去吧！也不早了。”他拿起早些时候放下的笔，低头批阅奏章，没有再看他一眼。

彦哽咽了一声，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雨依旧下的很大。

“朕记得你曾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拿自己的前程来开玩笑。”文帝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只是，或许你已经忘记了。”

彦脚步一滞，回了头，却只见文帝已经进到内室去了，始终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