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 月牙儿天上笑，谁家的宝宝不睡觉...天黑黑，地上蛐蛐儿淘, 宝宝不淘快睡觉...”

秦梅的手轻柔地拍在康华的背上, 他的睫毛像两扇浩淼的门, 缓缓地合拢.

被浮云隐隐掩住的下弦月细细地在冠冕上描出一层复杂的阴影.

冠冕前后两端各缀十二串珍珠, 它们的使命是在皇帝的眼前脑后来回晃动, 提醒着皇帝必须具有端庄的仪态，不可像常人一样随喜随哀.

寅初时份天还没大亮，殿中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熬了半夜, 烛泪己垂垂累累凝结堆积.

康华的睫毛轻轻地抖了抖，然后睁开, 露出一双迷茫的双眸, 他觉醒后更像没醒一般, 只是坐在床上看着秦梅，一言不发.

他的脸隐在帐帷的阴影里, 瞧不出端倪.但是如淡墨勾勒的眉却微微蹙了起来，眼里稍纵即逝闪过攫人光芒.

他脸略一扬，捧着盥洗诸物的宫人便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行行且退去了外殿恭候.

秦梅暗想道古来帝王，多称寡人, 有时欲壑与戒心沉重的令他们时时生疑生怨, 昨夜康华发起狂来更是如此.

所以她也不说话, 只是亲自打点他上朝前的准备.

刚扣好襟边的扣, 低头再替他束白玉版带时, 他胸前用丝线绣就的蟠龙首狰狞锐利地宛如鲜活.

她喟叹了一声，坐去了梳妆台前.

康华拈起一根金步摇插在她的云鬓之畔, 他这才缓缓开口道：“昨晚我......”

秦梅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截断道“快看小二这个坏小子在使力呢！”

如今虽是寒冬，但寝宫内却如阳春气候，暖郁郁地，临窗榻边小几上立着精雅无双的桃花冻龙形熏器，因龙嘴下面挂上了方胜的络子所以没有点上熏.

六个月大的孩子睡觉不定时份，最喜夜半常醒.而秦梅昨夜心事重重，只打了一个盹便睡不着，索性把他抱了进来.

而二皇子正喜方胜络子下面那触须一般的流苏，正努力的在榻上爬，有时小身子失手摔了一下，跌了跌，又卖力向上的爬着.

秦梅拢了拢头发，过去拉他肉肉的小耳朵，二皇子不依的抿了抿小嘴，脸颊上那对圆圆的酒窝若隐若现，非常引人疼爱.

康华见此唇线抿起，弧度开始柔和，他也走了过去宠爱的摸摸他的小脸.

二皇子一扭头看见是自己的父亲，水瞳般的眼中马上露出欣喜，肉肉的小身子一软滚倒，正好落到他怀中.这时嘴角边上积落多时的口水垂下，正好打湿了康华内裳的衣领.

康华不以为意，把怀中的儿子交还给一旁候立的奶娘后.就伸出手来，轻捻秦梅额前垂下的发，笑道：“朕要去上早朝.你也别带着小二一起淘，正经睡多一会.”

秦梅打了个呵欠，点头嗯了一声.

中午醒来后的秦梅看着穿着玄色朱袍的康华依旧坐在宁心殿高高的御座上，俯瞰众生.

站在梅花树下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落在脚边缺了片的梅花轻轻拾起，收入袖中.说不清是为自己神伤，还是为了康华感怀.

为了维护天家的脸面，那晚的事只能成为永远的秘密.

不久，许嫔过了一个非常冷寂，不受落的新年.

但是后宫是一个现实的地方，自正月过后，芙云殿的桃花夹着许嫔怀上第二个龙胎的喜讯.渐次绽放开来，真真粉光流艳.

许嫔生了皇长子后虽未晋位，但安和皇帝膝下泰半时间只有一位独子.所以宫中众人素日礼让她三分，虽年前出了那样的事，但因龙胎在怀，芙云殿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因着天气渐暖，宁妃居住宫所一盆暖房抱出来的芍药开得正好，常玉儿见宁妃执着小剪，修着那花枝赘叶，轻轻道：“许娘娘这一胎若是龙子，凭秦娘娘如何恩宠半天，她后半生也不会发愁了.”她有意勾起宁妃的心事.

果然宁妃听了一句，心下恍惚.手劲稍偏，竟没能剪下花，反倒齐根绞断了一根水葱似的长甲.

她放指甲勉强一笑道“令兄的事如何了？”

常玉儿一听，笑道“多谢娘娘费心，已接到家中的信，说事己毕，不用过虑.”

话要由她家中的不争气的哥哥说起，因家中只有他一根独苗，常母难免对他溺爱纵容了些.平日里也只爱游荡享乐，驰马游猎，长此下来，其读书识字竟比乃妹低了几倍不止.

常玉儿进宫时，心水明，知宁妃迟早被太后拿来做挡箭牌保许嫔，本不想与宁妃有所牵扯，无奈，乃兄仗着家中的百万巨富，常干些倚财仗势的事情.

就在她进宫整一个月时，她哥就犯了人命案子，在顺天府案下审理，恰好主审的人是宁妃父亲的门生子弟.

宁妃也是个精明人物，知常玉儿是太后那边的人，所以修书了给乃父照应，但并不顺利审理，这下常玉儿无法，只好主动上门求助.

宁妃放下剪刀后，宫女跪下捧了玉盆举过头顶.

她洗完了手，常玉儿忙拿上绸巾给她拭干.

常玉儿道：“本来不该在娘娘面前多嘴，不过长此下去，真不是法儿，娘娘知道，太后一向偏许娘娘，皇上虽然爱宠秦娘娘，但秦娘娘无名无份，也长无身势，顶多是个细枝桠.几年后，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那也不知道个什么光景.”

宁妃微微一笑：“皇上正在年富力壮，光景长着呢，你怎么就知道秦梅没有好光景.”

常玉儿轻轻啧了一声道：“凭二皇子怎么样，也不能和皇长子相比.一来年小，二来秦娘娘来路不明，纵使他能熬大，群臣难免多有口舌刁难，不让他轻易得势.”

宁妃知朝中形势，心中深以为然，只问：“太后那边如何？”

常玉儿笑道：“娘娘，虽然皇上面淡淡的，但太后对许娘娘那是关怀备至，连她用的帕子都命人要用上胜州所贡的软烟轻罗.平时的吃穿用度更不必说.纵如此，太后还怕轻慢了她，加拨了好些人手去芙云殿伺候许娘娘.还有太皇太后也很心喜，不顾高龄要从礼佛处回宫，啧！现下太皇太后已经在路上，听说太皇太后在沿路上还命人四处帮她祈福.”

宁妃心中火一腾，但脸色仍然和靖.

常玉儿见此，心中暗喜，虽宁妃脸上不动声色，但手已经绞紧了绢帕，知道她近日必有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