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粲粲
作者:柠月如风 | 分类:言情 | 字数:4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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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声名狼藉
明萱身子底子好, 恢复得很快,刘子业经常来看她,但明萱也不理他, 刘子业也不在乎, 刘子业经常在她睡着的时候进来坐在床边, 呆呆地看着她, 一坐就是很久, 也只有这时候,暴戾嗜杀的小皇帝,才能温柔地像个孩子。
一天明萱醒来时, 看到刘子业正拿着她编的两个草蚂蚱出神,他一直收着这两只草蚂蚱, 比什么都要重视, 他看到明萱醒了, 于是笑道:“你醒了?”
他见明萱看着那草蚂蚱,于是道:“这是你帮我编的, 我还时常想起那天的情景呢,也只有你,不怕我……”
他的声音带了些许哀求:“明萱,能留下来陪我吗?”
明萱将目光从草蚂蚱上移开:“你能杀了慕珩吗?”
刘子业沉默了会,才慢慢道:“不能……”
“那, 我的答案, 你也知道了。”明萱道:“我是不可能忘记楚滢和子鸾的。”
这个皇宫, 她是决计不想再踏进一步了。
怎么能忘记那个脆生生喊着她“师父”的女孩, 又怎么能忘记那个说“来世不再生在帝王家”的皇子?这里的黑暗, 铺天盖地,让她想窒息。
楚琇也时常来看她, 只是楚琇发现,她的萱姐姐,已经完全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喜好机关术、爱笑爱玩的萱姐姐了。
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却越发地不快乐,她问明萱:“萱姐姐,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开心呢?阿姊不开心,皇帝哥哥不开心,你不开心……就连师父……也不开心。”
听到她提起慕珩,明萱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个小姑娘,心思跟水晶一样纯净透明,觉得世上都是好人,谁忍心玷污这抹纯净呢?
所以她只是说:“因为人世间,有很多事,是无法预料到的,有些东西,你觉得你已经得到了,但是没想到,你也在失去,因为拥有过才失去,所以才有了执念,放不开执念,自然就不开心。”
楚琇听不懂:“为什么放不开呢?”
“得到过,才放不开。”明萱怔忡道:“拥有过,所以才知道他的美好,那,又怎么能忘得了呢?”
正如她与萧嶷,慕珩和山阴公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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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琇还是听不懂,所以她去找慕珩,询问这个答案。她出了宫,去公主府见慕珩,当楚琇将这段话复述给慕珩听时,慕珩沉默道:“她真得这么说的?”
“是的。”楚琇点头:“这是萱姐姐说的。”
慕珩苦笑:“那想必,她是真得伤透了心吧。”
“萱姐姐很不开心。”楚琇道:“我陪了她这么久,都没见到她笑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萱姐姐。”
慕珩怔怔地不说话,楚琇又道:“师父,为什么你现在再也不进宫了呢?楚琇还等着你教我那首双燕离呢。”
双燕离,顾名思义。慕珩道:“这首曲子太过凄清,不教也罢。”他顿了顿,道:“楚琇,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了,以后,琴曲就靠你自己琢磨了。”
楚琇慌忙道:“师父这是何意?”
“我想,我不能再当你师父了。”
“为什么?”楚琇连声问道:“师父,是不是阿姊不让你教我了?我去央求阿姊……”
“不必了。”慕珩道:“这并非你阿姊的意思。”
“那是为什么呢?”
慕珩刚想说什么,忽见粉蓉急匆匆赶来,她欲言又止:“公子……”
“何事?”
“褚公说,公主再逼他,他就自尽……”
褚公即褚渊,是山阴公主的姑父,长相俊美,风采出众,山阴公主向刘子业请求让褚渊陪她几天,刘子业同意了,下旨让褚渊陪她十天,只是这十天里,无论山阴公主怎么施展浑身解数,褚渊都无动于衷,还说,这种违背人伦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慕珩知道褚渊出身高贵,又是朝廷重臣,这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万一要是传出去说他和山阴公主□□,那绝对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一直义正言辞地拒绝山阴公主。粉蓉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吧,这褚公要是真自尽了,那他妻子南郡公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慕珩淡淡道:“把何驸马找过来,让他陪着褚公。”
粉蓉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办了,慕珩只觉疲累,楚琇怯生生道:“师父,你和阿姊……没事吧?”
慕珩勉强笑道:“没事,你先回宫吧,我改日再去看你。”
楚琇听到慕珩说要去宫中看她,不由心中雀跃万分,她开心道:“好啊,师父,你一定要来看我啊,我会一直等着师父的。”
“嗯。”慕珩心事重重,也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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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戢一向仰慕褚渊,他来公主府后,和褚渊同吃同住,这倒让山阴公主不好下手了,山阴公主本来也不是很想逼迫褚渊,只是想做给慕珩看而已,何戢一来,就和褚渊住在一起,天天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山阴公主也失了兴趣,腹诽道,十个褚渊都比不上慕珩,何戢这般做派给谁看呢?所以十天一到,她就将褚渊扫地出门,连带着何戢一起。
何戢离开前,忍不住愤愤道:“公主,您还是趁早收手吧,您知道外面说得有多难听吗?”
山阴公主挑眉:“哦?怎么说?”
“说……”何戢都说不出口。
山阴公主悠悠道:“你说不出口,本公主替你说,无非是说本公主荒淫,不但向陛下求三十面首,而且连自己姑父都不放过,是吗?”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你想在史书上声名狼藉吗?”
山阴公主失笑:“名声是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名声好,能让本公主现在高兴点吗?”
何戢语塞,良久才憋出一句话:“那你现在高兴吗?”
山阴公主也顿时语塞,她没好气道:“你可以走了。”
“就为了一个慕珩是吗?”何戢道:“你何苦为了一个出身低微的小人这样作践自己?”
他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你只是利用褚公气他,否则,也不会我一来你就不见褚公,公主,为了一个慕珩,让外面百姓耻笑,让皇室颜面蒙羞,让自己声名受损,值得吗?”
山阴公主嗤道:“耻笑?蒙羞?声名受损?本公主何曾在乎过这些?”她有些恍惚,喃喃道:“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喜欢我,喜欢我刘楚玉,而不是山阴公主。”
何戢忽然惊觉,这个昔日皇族第一美女的脸上,竟布满了憔悴和痛苦,她在折磨慕珩,但其实她折磨的,只有自己。
眼见山阴公主为慕珩憔悴至此,何戢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心中隐隐有些嫉妒:“当初我移情别恋,你也没有这样伤心,现在又何必为一个慕珩这样作践自己?”
山阴公主深吸一口气:“何戢,既然我们都走到这种地步了,我就说个清楚明白,我对你,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心中英雄的仰慕,当我发现你因为我不能生孩子而背叛我时,我心中的梦就破灭了,但是,我对慕珩不同,我对他,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但是现在,他告诉我,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感觉,你懂吗?”
“我不懂。”何戢道:“慕珩除了长得好看点,有什么好?出身又差,人品又低劣,还一直利用你,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他就算千不好万不好,但是,我已经喜欢上他,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他。”山阴公主扯动嘴角恍惚笑道:“就跟五石散一样,断不掉。”
“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你现在是会稽郡长公主,为什么还要对这样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山阴公主缓缓道:“何戢,你还是不懂,天底下的男人的确多得是,但是我爱的,却只有慕珩一个。”
她忽叹道:“何戢,我累了,玲珑我也杀了,你我也折腾够了,我会去跟陛下说,与你和离,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忍受我这个不守妇道的妻子了,这个,就当我为我年少时候心中的英雄,做的最后一件事。”
听到山阴公主终于同意和他和离,何戢大为震惊,甚至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道:“为什么?”
他忽然有个猜测:“难道……难道你要嫁给慕珩?”
“不。”山阴公主一字一句道:“现在的他还不配,如今他只配以一个面首的身份活着。”
“那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心力去应付你了。”山阴公主摆弄着她繁复华丽的裙裾:“以后的日子,我只想把全部的心力都留给慕珩,你懂么?”
何戢心情复杂:“你为了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只要他能爱我,命给他又何妨?”她支撑着额头,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你我的恩怨情仇,就此一笔勾销了吧,从此以后,你可以实现你多年的心愿了,你想有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我不会再干预。”
何戢神情十分古怪,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气,就冲撞起来:“刘楚玉,你以为你是长公主,天底下的事都是你说了算吗?你想和我成亲就和我成亲,你想不让我有孩子就不让我有孩子,你想杀玲珑就杀玲珑,现在你说你累了,所以和我和离?我何戢的名声,我的脸面,又都往哪搁?”
“哦?”山阴公主扬起嘴角:“那你想怎么样呢?”
何戢冷笑:“恐怕无法让公主称心如意。”
他气冲冲拂袖而去,粉蓉瞠目结舌:“公主,这驸马不同意,该怎么办?”
“由得他吗?”山阴公主回过神来,嘲讽道:“本公主可是会稽郡长公主,自然是想和离就和离,没有人能阻碍本公主,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她瞥了眼粉蓉:“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阮明萱伤渐渐好了,而且,她还不许陛下再侮辱湘东王了,湘东王和其他几个王爷都被她保护起来了。”
山阴公主皱眉:“阿业就随她胡闹?”
“陛下什么都没说。”
“以前路皇后不是讨厌她讨厌得要死吗?现在她在皇宫兴风作浪的,路皇后也没意见?”
“这个……公主也知道的,路皇后自从生下太子后,就一直不太对劲,从来都没出过宫门,又哪会管阮明萱的事呢?”
“不就是生下了刘胜的儿子吗?这点小事就能把她刺激疯了,这个路浣英真是让本公主失望。”
粉蓉不敢搭腔,山阴公主忽想起慕珩的劝告,说如果不放了湘东王,就杀了他,否则,必酿成大祸。
那一瞬间,她心中犹疑,要不要杀湘东王,但只是一瞬,这个念头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她赌气想,你让我杀我就杀么?我偏偏不杀,我倒要看看,被软禁在皇宫的湘东王,还能翻出什么巨浪来?慕珩,我一定要证明你错了,让你不能再那么自负。
而街头上,何戢茫然地走着,这是第一次,山阴公主在他面前剖析对慕珩的感情,她是真得爱他,爱到什么都不顾的地步。
为什么他的心会这样怅然若失呢?他明明应该恨她的呀,她杀了他的孩子,杀了玲珑,让他被世人耻笑。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浮现起初见她的样子呢?
那是先帝和先皇后将他和父亲召入皇宫,对他说,要招他为山阴公主的驸马。
身为世家子弟,婚姻本来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能和最受宠爱的长公主成亲,是天大的喜事,所以父亲领着他下跪谢恩,他跪着的时候,看到皇后身后的珠帘被悄悄挑起。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含羞带怯的少女偷偷瞧着他,却发现他也在偷偷抬头看她,于是脸颊飞起两片红云,又将珠帘放了下去。
至今还记得她的眼神,顾盼生姿,又带着些许羞涩和期待。
也曾经有过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日子,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何戢问自己,我到底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
只是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意义了,他想。
因为她的心,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