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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8.7万

43.番外二平安夜续

书名: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字数:4621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1:32

暗郁逼仄的空间阴气袭人, 嶙峋岩石在无光的环境下如魑魅魍魉蓄势待扑,远处隐隐传来水滴的声响,回荡撞击在幽密的空间里, 这一条路细窄蜿蜒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脚底若踩虚空, 伸手不见五指, 唯得水声传来的地方隐有微光闪烁, 颜如玉抬手揉了揉历久步行而沉痛的肩膀, 举目摸索着往透亮方向行去。

不知已过去多久,眼前逐渐清明,前路也变得开阔, 再拐一弯便有刺目的光线扑面而来,习惯于黑暗的双眼不堪重负, 瞬间被猛烈的强光灼出了眼泪。

及至眼睛适应了光线, 颜如玉方才开始打量四周。

彼时天风憭栗, 洞穴外野草枯黄,唯见光秃秃的山石还有满地荒叶。然而这一条路眼见似熟非熟, 隐约记得曾经来过,却全然想不起此为何处。

突有琴音袅袅传来,若即若离若远若近,恍惚如一出戏剧的结尾,悲戚却有如释重负之感, 使人凭空模糊了记忆。生命匆匆, 亦不过此。

驻足聆听良久, 却猛然想起似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来路, 遍寻身上的口袋而不得, 颜如玉微带惊慌地回身望去,那空寂幽暗的后路仿佛一只凶狠猛兽, 只等着他主动入口。

踌躇间沉沉的压抑感挤迫着胸口几乎快要窒息,他猛一挣扎,突然于睡梦中惊醒。

窗外天已大亮。

而那不过是一个梦。

轻喘了几口气,颜如玉习惯性地回头往身侧看去,方才回暖的手指瞬间又变得冰凉。

那微带褶皱的被铺昭示了曾经有人睡过的痕迹,然而衾枕已冷,本该寐眼熟睡在那的人早就不知所踪。

默然坐在原处发了会儿怔,颜如玉抬眼朝窗外看去。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开始落起了雨,水珠击打着窗户“辟啪”有声,天色如淡墨泼洒,沉郁灰暗如同方才那个噩梦。

好似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掀被而起,抓了件衣裳匆匆奔至外屋,慌乱中连鞋子也忘记去穿,直到看见门后那原本放伞的地方已经成空,方才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舒的是哪门子的气。

大约是早料到他是要走的,所以才能够那样极力地维持冷静。找了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来安慰自己,颜如玉苦笑一声,回身在不远处的书桌边坐下,驻肘伸出手指,木讷讷地拨弄着笔架子上粗细不一的笔,任之发出清脆如“叮咚”的响声。然而此声毕竟无法消融心中郁结,更多不能明了的情绪趁机争先恐后地挤进心口,教他忍不住想起方才醒来前所做的那个梦。

竟是不知为何将梦中的场景比照了现实,却越比越觉得相似,来处晦暗荒弥,前路亦是一样的萧瑟寂冷。

窗外雨声依旧,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颜如玉心中一跳,手腕突地松了下巴,另一只手指于慌乱间挥开了去,“啪嗒”一声打翻了桌沿的笔架,带动零碎的物品尽数掉落在地面上,一时间在寂静的屋里听来响声震天。他却也顾不得这许多,越过满地的笔砚用具匆忙前去开门。

然而在看清来人之后,因欣喜而不觉间扬起的嘴角也突兀地收了回去。

“纪公子。”王大娘手执黑伞,见屋门已开,低头自架在肘上的篮子里掏出一个瓷罐,“这是早上刚煎好的草药,昨日龄儿伤得不轻,想是喝下去能好得更快些,你若不介意,就且先拿着吧。”

说完却猛然觉察到站在门口的人有些不对劲,遂抬了头去瞧,略微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印象中的纪家公子平日总是丰神如玉一丝不苟,衣饰亦是整齐洁净。

只是今日--晨起时未及洗漱,粗粗裹了一件外衣,头发凌乱不曾梳理,连带脸上也蒙了一层淡淡的倦意。

“这是怎的?”王大娘举目朝屋里望了望,只见零碎事物散了一地,脸带担忧地问道,“可是昨夜没睡好?龄儿他怎么样了?”

颜如玉仿佛这才觉察失礼,刚想说话,眼光一扫却看见她身后还站了个人,竟是那日在河边碰见的蔚姑娘。

她见他看了过来,立刻羞怯地底下头去绞动着衣角。

颜如玉微欠了身道:“真是多谢了王大娘的关心,只是龄儿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蓬屋未扫亦不便迎客,所以……这一趟真是劳烦您了。”

王大娘疑惑:“伤还没好又出去了?一个人么?”

“……是。”

虽心觉奇怪,但依着平日观察,想是那纪家公子也是稳重之人,定然是心中有数的,也就不好多问什么,只得“哦”了一声,微带尴尬地回头往身后看去,那蔚家姑娘立在她身后,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紧咬了薄唇不发一言。

王大娘转身牵了她的手,对着她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改日再来了。”

那姑娘羞赧地点了点头,迈着小步跟在王大娘身后往外走,方才如何也不肯抬头多看一眼,此时却是一步三回头,好生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颜如玉想了想,出声道:“蔚姑娘留步。”

蔚家女神色一喜,连忙拉了拉王大娘的衣角。

王大娘亦是巴望不得,笑着推了推她的手道:“既然你们还有话说,那么老婆子我就先回去了。”

待王大娘离开,颜如玉对她点了点头:“姑娘稍等。”

说完转身回屋整理了一番,才将她让进了去。

蔚家姑娘瞧来知理却不拘谨,一进屋便拿眼角四处瞄看,突见书桌边上摆了一叠宣纸。

她好奇心起,趁颜如玉不注意多看了几眼,却被小吃了一惊,那摆在最上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歪歪扭扭均出自同一人之手,内容几难辩认,看得仔细了才辨认出来,那写的皆是同样的字句。

直至颜如玉请她在桌边坐下,她才回过神来,微带了羞意道:“一时忘了礼数,还请公子见量。”

“无妨。”颜如玉为她斟了一杯茶,亦是在一旁坐了下来,脑中却随之浮现了禄龄埋首伏案于灯下,不厌其烦地执笔认真抄写诗句的模样,那么努力,甚至怎么劝说都不肯放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谁又能说可以完全地领会此间的含义,时光一去,最终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那些字看上去不像是出自纪公子之手。”蔚姑娘羞涩笑道,“奴家前两日有幸照得令弟一面,初见只觉十分亲善,不想亦是这般用功好学呢。”

颜如玉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隐约的笑意。

“我想,这样的弟弟应当很好相处,王大娘说……”

蔚姑娘断续讲着一些藏了些语意未明的话,直把颜如玉听得额角酸痛,最后只得无奈将其打断:“我想我与姑娘之间许是有些误会。”

“误、误会?”

“还记得我那日同你说的么,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江水无竭,河岸宽广,你我各在水一方,是泅渡不过去的。”

“王大娘素来甚是热心,蔚姑娘的心意在下亦是明了。所以,有些事还是早些说清,免得耽误了姑娘。”颜如玉字字句句说得清晰直接。

“可是、可是……为什么……”

“纪某心中早已经有了想要长久相守相伴的人。”

蔚家姑娘终于无话,神情立时黯淡下来,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过了一会却又不死心,咬了咬牙再问:“那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仔细一想才明白她问的是谁,颜如玉将脸转向窗外,一颗通透晶莹的雨滴适时从叶梢落下,掉在窗棂上绽开一朵如珠的水花。

“他……有时机灵有时傻气,调皮捣蛋却又乖巧,对谁都满怀善意,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信。这样真挚,仿佛你站在他面前便会有满身的污点……”

“这性格真是少见,”蔚姑娘愣了一番,埋头失落道,“像个男孩子。”

颜如玉神色难辨地一笑,并道:“这都要怪我,本该早些说明白的,反倒让姑娘误解。”

雨越下越大,最后几若倾盆,雨打屋檐“哗哗”有声,这样的天气总不好让姑娘家独自回去,然而那蔚姑娘执意要走,颜如玉也不便多留。只是那家中唯一的一把伞已被禄龄带走,一时很难找出第二把来,想想蔚家也不算太远,只好两人并作一把,方便将她平安送回家去。

直至到了蔚家门口,颜如玉与蔚姑娘道了别转身欲走,却又被她唤住,伸手将那把粉白色的花伞递了过来:“还得谢谢纪公子送我回来,这伞虽说有些女气,可总比淋湿了好。”

因为那伞面太小,颜如玉与她并伞时早已被淋湿了半个身子,发稍上犹自挂着水珠,他回头望了望天际,那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却也不想再计较这一时半会儿的回程,省得借了又要再还。他于是摇了摇头,转身将手挡在额前,二话不说冲进了雨里。

还未走得多远,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头不高,埋头环胸在雨中走着,步履微斜,重要的是那一身月色长衫的装束--分明是昨晚碰上的那个纠缠禄龄的学生。

颜如玉猛然滞住了脚步。

对方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缓缓自伞下抬起脸来,双方视线相触,他突然变了脸色。

颜如玉瞬间攥紧了手指,还未有任何动作,对方已经迅速弃伞掉头,拔腿开始狂奔。

脚底溅起水花,泥水打湿了裤角,他却一直不敢回头,逐渐越跑越快,眼见就要在小巷口拐弯,突然被什么锐利东西击中了肩膀,剧烈的痛感使得他脚下一松摔倒在地。

颜如玉弯腰拾起被丢弃在身前不远处的伞,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微微一动便被举至了头顶。

雨水立刻顺着伞沿滴滴滑落,抬眸将视线穿越雨帘,远处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年一脸惊恐,污水沾了满身却全然不觉,双手撑着地面一步步地后退。

这样倒胃的人颜如玉实在不想多见,然而压抑了一番却仍旧无法制住心底翻涌而来的燥意,于是他甩手又丢出一颗小石子,随即撑伞转过身去。

这次不再着意瞄准,随它击中何处,直至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惨呼,他才迈步离去。

恍惚着回了家,只觉得头晕目眩,咽喉干涩得难受,因为落雨的灰蒙天色,房间里亦是光线晦暗难以视物,然而颜如玉什么也不想干,昏昏沉沉地摸到书桌前趴了下来,仿佛连睁开眼皮的气力都已消耗殆尽。

朦胧间听到一阵轻脆的声响,似轻物坠地的声音,然而意识逐渐模糊,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起身去一看究竟。

晨起时的梦境再次侵袭,仿佛毛球般一黏上便难以甩脱。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放晴,雨声已经逝去,只隐约能够听见屋檐上水珠落地的“滴答”声。

颜如玉勉强睁开眼睛,虚弱抬手去探额前的温度,却突然摸到一样东西,举到眼前一看,竟是一块湿润的巾布。

他顿时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才发现自己方才是躺在床上的。

正惊讶间,忽地听见一阵门栓拉动的“咯啦”声,接着一个人踮着脚尖迈了进来,还没看清脸,对方却“诶诶?”地轻喊了两声又把步子收了回去。

“王大娘,这药我好像忘记放糖了……”

“笨,良药苦口,放糖会坏了药性,还不快送进去,你这一来二去的都快凉了。”

“哦!”

又是“咯啦”地一声,禄龄双手捂着一碗冒了热气的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嫩白色的夹衫,襟口和衣摆各绣了一串淡色的紫藤花,袖子有些偏长,所以捧着药碗的手一直缩在里面。竟是未见穿过的新衣。

禄龄一路走得认真,眼睛一直盯着手上的药碗不曾抬眼,直至挪到床边才将视线扫了过来。

方一见着便欣然露出笑脸:“咦,小颜你醒了?”

颜如玉点点头,试了试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在喉间冒出几声难抑的咳嗽。

禄龄连忙放下药碗凑近过来,伸出手轻抚他的背:“下雨天出门去,淋湿了也不知道擦干,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觉,现在可着凉了吧?”语气间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颜如玉眉心锁了起来。

禄龄浑然不觉,低头捧了药碗,举起勺子轻吹了几口送到他嘴边:“这药我刚才尝了尝,觉得有点苦。”

颜如玉偏脸躲开。

禄龄愣道:“怎么啦?”

颜如玉抬手捂着嘴又开始咳嗽,脸颊因急喘而变的通红,眼睫始终垂着不曾看他,神情亦看不出是气恼还是难受。

“要不我还是去加点糖吧,苦不苦不都是药嘛。”禄龄急急嘀咕了一声,端起碗转过身去,突地被拽住了衣角。

“去哪里了?”颜如玉的声音已变得沙哑。

“煎药啊!”禄龄顾左右而言他。

颜如玉静默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禄龄。

禄龄闪闪躲躲,只觉得身上快要被他的眼神灼出一个洞来。

素闻生病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然而此刻在颜如玉的脸上实在是看不出到底怀了怎样的情绪。

等待了一番却没有听见他说出其它该说的话,禄龄抿了抿嘴转身,经过桌边时伸手捡起一样东西,随后推门而出。

合上门的瞬间,他低头摊开手心,属于颜如玉的那半块羊脂玉已经碎成两片,雨后的阳光穿透树杈照耀而来,在掌间折射出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