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哥哥欺负我！”一个娇俏的小女孩儿使劲摇晃着凌空的胳膊, 撒着娇。

“爹！妹妹撒谎！我没有！”一个略大一点的男孩子一本正经地反驳。

“就有，就有！嘢——”冲着哥哥一噤鼻子，做个鬼脸。

“小风, 妹妹小, 你要让着她呢, 你是哥哥！”

“哎——老欺负我, 还告状！”小风翻翻白眼, 伸手去拉着小惜的手，“走，小妹, 哥给你采花去。”

“嗯——爹，我走了。”两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凌空看着一对麟儿, 眼泪突然上涌, 转身走出院子, 来到了桃园深处，一排三座坟墓, 居中的是一个大墓，上面刻着：

先考 易清扬

先妣 江一柔 之墓

左边 弟易凌风 之墓

右边 妹易凌兮 之墓

凌空跪在中央的墓前，眼泪如珠滚落，无尽的往事滚滚而来，瞬间没顶。

那日的情形便永生难忘, 妹妹虽然倔强, 但是她除去暗月的瞬间他已经明白, 她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还在幻想, 幻想这所谓的正人君子们, 幻想她的亲人会给她一丝温暖，会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只是最后无数箭弩飞向她的时候，她彻底绝望了，她不再相信这个世道，不再相信亲情，也不再相信爱情，她万念俱灰，自己求死，用此保存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他甚至嫉妒凌风，凌风是勇敢的，在最后时候他自己陪着妹妹走了，一起生一起死，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早已经感觉出弟弟对妹妹的感情不一般，难道要责怪他？他们彼此不知道，他们也算青梅竹马，就算是彼此算计，那日日堆砌起来的感情也足够温暖两颗胆战心惊，凄凉无助的心。他们没有人解释经历了什么，只是看她拼死救他就明白，她是多么看重亲情。

他不敢想象妹妹的短短一生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吃过泥土，她挨过多少饿，受过多少痛，她故作的狡黠和轻松里有多少寂寞和凄凉？她一个人在水深火热胆战心惊中，却没有人心疼。她来了，她走了，自己却始终没有给过她一丝温暖，她是求过自己的，自己不过给她一个拥抱，她被这样抛弃了一次，然后又放弃了一次，接着又放弃了…….她才不过十几岁，却没有过哪怕一丝幸福。

她是爱着澈的，也希望澈会给她一个幸福，可是澈没有给，他没有办法给。等到她真的走了，澈只说了一句：我欠她一个幸福，却没有机会弥补。本来是可以有机会的，只是自己放弃了吧。澈亲自给凌兮换了衣服，然后就走了，他出家了，从此不知所踪。

父亲当时就已经去世，他经不起又一次的失去，父亲第一次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命运。

他无法原谅祖父为什么坚持杀了妹妹不可，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甚至他们早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要坚持杀了她。就因为她已经毒发，很快控制不了自己，会狂性大发？就算不杀她，妹妹也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他无法原谅，不能原谅，当慢婼举着信件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妹妹还是奢望自己能救她，她怕，她很害怕。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成。如果不被点穴，他能救得妹妹么？只怕也是不能的吧。

朝堂政事他不能质疑，只是他已经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弟弟妹妹都不再了，原因究其何用？

他独自火化了父亲弟弟妹妹的尸体，装进了坛子。在一个寂寞的夜，携着慢婼回了桃花坞，这里很安静，他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婉儿携了一对儿女笑着看他们离开，却没有阻挡，只是笑着说：我有一对儿女，已经够了。

在这里，从此只有桃花，只有绿草，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他们了，他要用一生来守护他们。

最初的日子，他日夜辗转，不能安眠，一闭上眼，便都是妹妹的凄绝，不屑，错愕，绝望的眼神，然后她努力站直身体，绝不示弱，右臂虽然颤抖却坚定地伸直，突然手腕后转，就这样就这样硬生生一寸寸拔出三尺碧玉剑，他几乎可以听见那三棱的剑刃拉过肉，川过肺腑的声音，她却没有哭，面目僵硬，颜色如雪。然后她喊了一声哥，就那凄凉一声已经掏空了他的心，他几乎要认定，眼前的飞花就是妹妹。可是凌兮不是已经不再了么？谁能给他一个答案？什么时候把这个女孩子当成了小妹妹？虽然她杀人如麻，虽然知道她坏得可以，只是他无论如何恨不起来。她的狡黠，她的灵动，她的绝色容颜，她的故作欢笑里遮掩的凄凉和落寞早已经深深打动了自己。总是觉得她很熟悉，总让他情不自禁地接近她，想去保护她……夜夜惊醒，冷汗淋漓，却只有漆黑的夜，无边无沿的心酸。

恍惚又看见她一个人在相国寺的塔顶大大方方地躺着，自己在她身边守护，半开玩笑一句不怕制住她，她居然淡定自若地说自己是君子，君子只会正面出手，然而最后一剑却是背后贯穿，结果那时候竟然她在救父亲，真是绝妙的讽刺啊！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凌兮的？他不敢想，想了心就疼，很疼很疼！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慢婼安静的笑着，有让人安定的感觉。

“小妹希望我们幸福，她是个好孩子呢！”

“是！”

“她不会再吃苦了。”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我们一定要幸福。”

遥遥天际传来一声：哥哥，请你一定要幸福！请你一定要幸福！

是弟弟妹妹在天上说的话么？

一对小鸟啁啾飞过，在他面前盘旋不止，旋即落在了他的肩上，一点不怕生地唧唧啁啁婉转娇啼。“来生愿做深林鸟，独自飞来独自亡！”是她么？她回来了么？

弟弟妹妹，哥哥答应你们一定会幸福！

眼泪如珠滚落，他一定会幸福！

无良作者也希望：凌空哥哥，请你幸福！平静就是幸福！

逐月的自白

站在窗前，逐月遥看苍穹 。

有时候我甚至会后悔，我为什么会是易凌风，如果，如果，如果我——不是！我是不是不会这么痛苦？只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哪来的如果。

有一种藤，据说叫槲寄生，它只能依附在别的树木吸光别人的营养才能生存下去。我的活着连累的多少人？我不敢想，不敢想。

刚刚下过一场透雨，雕槛画栋，石阶甬道被淋个透湿，此时月亮破云而出，天地一片光华，皎皎清辉汪在水里，清清白白，不知是月色如水，还是水如月色，可是自己再也清白不得了。

“师兄，我要那个，那件衣服！”她就这样巧笑着站到了面前。 “师兄，还要那个，那个簪子。有流苏的那支——真笨！”她的小巧嘴巴一撅，自己便沉沦在她的微笑里，失去了自我。

广袖轻拂，盈盈起舞，“我美吗？师兄！我也觉着我挺漂亮的。”眼睛一眨，那浅浅的笑意一圈一圈漾了起来，漾在自己的心里。

“你爱了这个宠了那个，只对着我不是打就是骂的…….我从不求人，就这一次，你陪着我……..哥，你陪着我，不用很久了，好不好？”是谁的哀哀声音，飞儿回来了么？是飞儿回来了么？

多少记忆在这瞬间复苏，疼痛依旧锥心刺骨，伤口没有愈合还在流血。‘我若死了该是无上完满，师兄既不必心有内疚，又可以携娇妻爱子共度一生，真是可喜可贺！’是谁的声音在天空响起，那个狡黠的女子在什么地方轻笑，笑什么呢？是自己的薄情还是她独自的嘲讽？终是自己负了她，完全应了她的话，携娇妻爱子共度一生，只是这段人生里没有她的位置。

眼泪蜿蜒流下，她死了，她已经死了，断情崖上她自己拔出了剑，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跳进了冰冷的瀑布。他的心被狠狠一剜，几乎要跳下去。原来什么都没有她重要，原来自己的心里她才是最亲的人，十来年与她相濡以沫，耳鬓厮磨，她已经不能从心里剜出去。自己再也没有希望看见她了。

是谁将自己引出了廖风居的山洞，已经不重要。无忧谷火光冲天的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认为她已经被抓或者她已经死了？那个时候他自己是不是长出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返回京城，一厢情愿以为去自首给家人一个交代，自己与飞花一起死了就是完美。其实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吧，一个可以堂皇离开她的借口，以她的功夫，她的心机，百里澈怎么会那么容易抓到她？自己是不是从心里准备放弃她？

我爱她，我真的爱她！从揭开她面纱的那个瞬间我已经爱上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只有她，从来只有她，没有过任何人。我说我要爱她一辈子，可是为什么我却留恋红尘，从返回桃花坞开始止步不前了。

终归是自己错了，原来她不但没有被抓，更没有死。可是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是自己放弃的退路，终归是自己想的错了。

我只想尽力让她活下去，杀了暗月就能有办法让她活下去。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我跟大哥合作想办法除去了暗月，飞儿就会安全了，我以为能让她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救赎，就算她不理解也罢，我能为她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她为了我毁了身体，我欠她的太多了，可是直到最后我还是不明白她想要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她需要什么。

她走以后，我独自在断情崖找寻了几次，可是真的没有了她的点滴痕迹，她就这样走了，再也不见了。我就像落在蛛网里的蚊蚋，自从跌落在桃花坞，那一层层的蛛网便层层绑缚上来，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可能，左也是错右也是错。我要杀了暗月，杀了暗月我就去找她，我一定找得到她，她在泥犁的哪层等我呢？

我是想堂堂正正地活着的，我不喜欢那阴暗的山洞，不喜欢被追杀的感觉。可是我负了她，如何堂正起来？

婉儿常常用一种探寻的眼光看向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子了，安静的让人心疼。是自己错了，我还是不能爱上她 ，我的心已经给了飞儿，再也没有别人的位置了。我欠她的，我做了傻事，将飞儿推进了不堪的境地。

大哥成亲的那天，四个侍卫的心被掏。我一眼便断定，她来了——她居然还活着，她不是报复大哥，她是来报复自己的。

我心底一阵狂喜，感激上苍，她居然她居然还活着。就算是她恨自己竟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虽然我知道她已经心性大变，成了嗜血的狂魔，可是她毕竟还活着。我检查了祖母的伤口，即刻断定那不是她的手法，这是左手剑，不是她的手法，可是自己已经不敢说出口，说了也是错。我一心狂热地想见到她，只有抓到她才能见到她，对她说一声对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贪恋红尘的，如果不是自己一时良心发现想跟父亲跟哥哥说声对不起，怎么会走到这尴尬境地。那一刻我已经知道，我要杀了她，我只能想办法杀了她，然后我给她抵命，我欠了她的，可是我不能再让她错下去，我毕竟还是易家子孙。

表哥是爱着她的，我能感觉到，我甚至嫉妒的发狂，可是我不敢说，我不能说，她——她是我的，她是我的！我知道飞儿爱我，我能感觉出飞儿爱我的，虽然她已经很少跟自己撒娇，眼里只有淡淡的惘然和凄楚，可是她真的是爱自己的。

可是，可是，可是——

这是怎么回事？

她，她，她居然是我妹妹？她怎么会是我妹妹？她怎么会？

暗月的一声冷冷的疾风象重锤砸向了我的大脑，这怎么可能？凌兮不是死了吗？我扭头看向飞儿，却只看见飞儿略带嘲讽的冷笑，她没有否认，她自己居然承认自己就是凌兮。

她，她，她早就知道了事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只是——

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扭头看向父亲，他的脸上除了痛再也看不出表情，发生过什么？

我和飞儿是谁的棋子，我要与她一同承担谁的罪孽？

飞儿，飞儿，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凌兮的？她原来知道自己是她哥哥，才拼死救了自己。

自己喝了她的血才会活在这个世上？她为自己做了什么？有血逆行而上，我终于明白，我终于明白她说永远不要见家人的含义，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谁，她不敢见到这些人，她怕她很害怕。可惜已经晚了，再也没有回廖风居的机会。

飞儿是我妹妹，她真的是我妹妹，她的日子不多，希望自己陪着她走到人生的尽头。所有的人都抛弃了她，她还善良的以为，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不会抛弃她。她以为自己和她是一类的人，相濡以沫许多年，她只敢求自己，她也只承认自己这一个亲人。可是自己和这世上的所谓正人君子一样，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推到了黑暗的深渊，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我再也不会拦着她了。我知道她活不了了，我也不要再活着了。

只是我想告诉她，飞儿，你只是飞儿，你只是我的飞儿，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飞儿，我爱你！

飞儿，无良作者也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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