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爵回到家里，把今日皇帝接见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对王锡爵讲了。

王锡爵早听他汇报过，这次南行的详细情况，他对南海上的海盗猖獗，深感忧虑。

他倒不是担心那些走私商人遭到抢劫，他是担心，这些海盗会像倭寇一样上岸劫掠，到时候，大明又要卷入一场战争。

战争打的是钱粮，这几年，大明在宁夏和朝鲜连打了两场仗，今年又在四川播州平乱。

大明的国库，哪里还有能力，再发起一场平寇战争？

朝臣们的目光，只盯着陆地，海寇没有打上岸来，他们是看不见的。

做了几年首辅，他总算理解了，张居正为什么要大权独揽。

因为孔子早就说过：成大事者，不谋于众。

现在的大明朝堂，什么提议都交给大臣们去讨论。

结果朝堂上吵成一锅粥，到最后，什么事也决定不下来。

万历皇帝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私下里做的这个决定吧。

对皇帝的这个决定，王锡爵是支持的。

为了银钱，万历皇帝终于有了一点担当，不再推他这个首辅出来背锅。

第二天，皇帝的中旨下来，给了王衍爵一个“南洋经略”的名誉。

“经略”是宋朝时期的一个官职，大明根本没有。

万历的这个任命，又不是大明的官员，却有管辖整个南海的权力。

王衍爵的任务，一是为万历皇帝挣钱，第二，要阻止海上的海盗，上岸骚扰大明沿海。

这些事都是悄悄进行的，朝臣中，只有王锡爵一人知道。

王衍爵回京不到十天，就带着皇帝的中旨，往南京而来。

汪年听说他回来了，忙跑到建安坊来见他。

一进客堂就说：“小弟今天带来了一点特别的茶叶，元礼来品尝品尝。”

王衍爵只好请他到茶几边，看着他打开手上一个盒子。

“这不是茉莉花茶吗？有啥特别的？”

汪年不回答，自顾自地扇着红泥小火炉的炭火，等那水开，亲自动手，沏了两杯茶。

他送一杯到王衍爵面前：“尝一尝？”

王衍爵端起茶杯，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这茶哪里来的？不是陈家产的茉莉花茶！”

汪年点点头：“这是家里的掌柜，在茶叶街那里买来的。

说是那边一间店铺，在卖这个茶，只要20两银子一斤。

你看这个包装盒子，跟陈家的，是不是很像？”

“这制茶技术，泄露了？”王衍爵仔细回想，陈家那边的外人，除了自己派出去的师徒三人，就只有两个小徒弟了。

“这个茶，也就学到了一点皮毛。”汪年说，“你派去的师傅，是谢掌柜找来的，人品可以相信。

具体是谁，你还得去信，让袁小姐仔细查一查。”

舜华收到王衍爵的信，已是九月下旬，两家长江公司、卡板作坊、纺织厂的账目，都已结算完成。

她正在看着秉望，做利润分配表。

这些核心的财务数据，她也只能交给秉望。

看到王衍爵来信讲述的内容，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从拿出茉莉花茶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个制茶技术，总会有泄露的那一天。

只是，谁泄露的呢？

阿公不会，大舅和二舅根本不会制作，龙师傅师徒，都没有走出过陈家村，向谁泄露呢？

这一天，陈大舅拉来两车炒青茶，都是他从陈家村，和周边产茶的村子里收购来的。

舜华一见跟在陈大舅后面，赶着骡车的陈小元，一下子就明白了。

陈阿公家房屋有限，龙师傅师徒到后，只能给龙师傅一间单独的屋子。

两个小徒弟，就安排到了陈小元兄弟的房间。

这个陈小元，一定向龙师傅的徒弟，打听过茉莉花茶的制作流程。

然后，趁着外出收炒青茶的机会，偷偷把制作方法卖给了别人。

“小师叔，听说你最近发了一笔财？”舜华趁着他搬货的时候，冷不丁地问。

陈小元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即闪了腰，疼得他脸上直冒冷汗。

这一下，不知道是疼出来的冷汗，还是吓出来的冷汗了。

“哎哟！”舜华忙上去接过他手上的茶篓，“小师傅小心啊。”

陈小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小姐，你这话说的，我天天跟着师兄在外边收茶，去哪里发财？”

舜华沉下脸来：“说句笑话而已，你紧张啥？”

陈小元嘀咕着：“一点都不好笑，大小姐别打趣我了。”

陈大舅见陈小元闪了腰，忙过来扶他到旁边坐下：“做事毛毛躁躁的，去，休息一下，我来搬货。”

吃午饭的时候，舜华把陈大舅叫到旁边，向他讲述了制茶技术泄露的事儿：“南京那边，已有仿制的茉莉花茶卖了，大舅回去，让阿公查查内鬼。

查出来也不要声张，赶走就行了。

陈大舅听到消息，脸色都变了：“我家的后院，也没人去过啊，谁干的这事？”

舜华忙安慰他：“大舅也不用急，咱们一介小民，这技术，本来就保不住。

还记得我当初对大舅说的吗？咱们能赚两年的钱，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现在咱们有了贡品茶这个招牌，就算技术泄露，阿公做的茉莉花茶，也是大明独一份。”

陈大舅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仍然气愤的说：“查，等查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定将他赶出陈家村！”

陈大舅带着满腹的心事，一路沉默着往家走。

陈小元被舜华说中心事，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大师兄询问他。

因为闪了腰，只好躺在车里休息，倒是避免了直面大师兄的尴尬。

回到陈家村，陈大舅来不及休息，立即跑到老宅，把技术泄漏的事情，告诉了陈阿公。

不一会儿，陈阿公黑着脸回来，先到后院的作坊里，跟龙师傅嘀嘀咕咕了半天。

然后，陈阿公和龙师傅，一人拿着一根条子，气哼哼地坐在院子里的两把椅子上。

四个徒弟跪在下面，不知道将要发生何事。

“说，谁把茉莉花茶的制作技术泄露出去的？”

龙师傅的两个小徒弟面面相觑，这里，除了师父，就他们俩会制作茉莉花茶。

但是，他们整天跟师父寸步不离，往哪里泄露呢？

陈大元说：“我整天跟着二师兄炒茶，都没接触过外人，我又不会做茉莉花茶，我没做过这缺德事。”

龙师傅的两个小徒弟也说：“我们整天跟着师父，也没有外人进来呀，我们也没有做过这事。”

几人的目光都望向陈小元。

陈小元再也撑不住了，他趴在地上哭喊道：“师父，是小元，有人来找小元，要小元偷学那茉莉花茶的制作技术。

说是，如果小元不听他们的，他们就会杀小元的全家呀！”

陈大元吃惊的望着他的弟弟：“这样的话你也信？”

陈小元哭道：“真的，哥，他们知道咱家的住址，知道咱家有几口人，他们什么都知道！

他们还说，如果小元把这事告诉别人，他们一样要杀咱们全家！”

陈阿公黑着脸问：“你是怎么学到那技术的？”

陈小元说：“师父也不让咱们去后院的作坊，小元只是从他们嘴里套的话，慢慢套出来的。”

他指了指龙师傅的那两个徒弟。

龙师傅二话不说，挥起条子，就往两个徒弟身上一顿猛抽，一边抽一边骂：“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两个徒弟被打得鬼哭狼嚎，满地乱滚。

陈小元害怕了，他师父可从没有打过他们呢。

“他们给你多少钱买的技术？”陈阿公问道，然后，又心灰意冷地说，“罢了，你走吧，当我没收你这个徒弟！

以后在外行走，不许说是我徒弟！”

陈小元吓坏了，师父要是不认他，他回去，不得被他爹打死？

再说，没有贡品茶师徒弟的这个身份，他炒的茶，还不是跟普通茶师炒的茶一个样，能卖高价吗？

“师父，小元错了，小元就收了一百两，都还给师父，师父不要赶小元走，小元以后再不敢了，师父，不要赶小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