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北风起，南洋公司十五艘商船，扬帆起航。

这次，王衍爵从南京水师，借调了两艘一号福船，四艘二号福船，两只巡海船，仍由熊明臣率领，李九标，黄百户等人各自统兵。

又增加一位叫陈毅的千户，据说是陈瑄的后人，估计是看熊明臣等人发了财，通过关系挤进来，想分一杯羹的。

徐霞客看见盖伦大帆船很拉风，很想坐那艘船，被小七严词拒绝：“那上面，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小公子还是待在福船上的好。”

徐霞客被拒绝了，也不恼，笑嘻嘻地转回来，又凑到汪年他们身边，听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

舜华看他第一次出海，也不晕船，不由得感叹：“真是，天生的旅行家。”

王衍爵正在看周掌柜教儿子做事，闻言抬起头，朝甲板上看去，摇着头说：“这么小的孩子，他母亲竟也舍得放出来。”

周掌柜这次出海，把二儿子周德发带在身边，准备把担子交到他手上。

以前出海，周德发只是他身边十几个助理之一，没有资格站到王衍爵身边来。

周德发比他大哥周常发，要灵活一些，在周掌柜的高压下，竟然学会了一些佛朗机语，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国家的，反正都能听懂一些。

这时候，正跟着阿爹，一页一页地翻着装箱单，把每艘船装了什么货，在心里记了个大概。

周掌柜说：“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是倔强，你越约束他，他越反抗，我看他阿娘，也是拿他没办法。”

舜华心里好笑：叛逆期嘛，人人都有，谁还不是个宝宝？旅行家也不例外。

船到大陈岛，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大集镇，南洋公司的虎鲨旗，高高地飘扬在集镇的最高处。

船一进港湾，就看到东西两座炮台，雄踞山头，虎视眈眈，令人生寒。

港湾里大小船只聚集，上下货的力工，往来穿梭，十分忙碌。

舜华看了，诧异地问：“为何不安装吊回和推车？这样用人力，多辛苦。”

“还没顾得上，等上面的管理理顺了，再安装。”王衍爵带头走出船舱，“走，带你到街道上去看看。”

徐霞客这个小屁孩，早跟在汪年三人的身后，跑到街上去了。

税务所，由一个小摊子，变成了一座整齐的小院子，前面一溜三间门面，十几个检验员和书记员，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管事的，正是船队第一次到大陈岛时，救出的黑胖的商人，见到王衍爵，他忙上来行礼：“大人，一路辛苦，请后院用茶。”

舜华在这里，意外地见到了袁秉柱，袁大匠的孙子，在九江仓库做到了主管。

“秉柱？”舜华瞪着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秉柱在万里之外见到族人，高兴得都快哭了，他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鼻子里的酸意，咧着嘴笑道：“四月，公司不是发了一则招工启示么？咱们袁家村，有好几位报名的。”

他指指店里那些忙碌的年轻人：“我在这里，负责培训这些记账员，下大陈那里，还有一位在学堂里教算学。”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舜华没想到，袁家村的年轻人，还真敢出门闯荡。

“六人，”袁秉柱兴奋地说：“舜华姐，有个人，你肯定想不到。”

“谁啊？”长江装卸那么多记账员，舜华也只记得住前两批学员。

“大凤啊，”袁秉柱一拍手，“我也没想到，大凤竟然也报名了，她分到了大员岛，你要是去大员岛，兴许能见到她。”

这几年，舜华都快把大凤忘记了，突然听说，她去了大员岛，不由得感慨，大凤的命运，也挺坎坷的。

为了反抗做妾的命运，她被袁鸿章打得半死，在村子里的名声，也臭了，尽管她也读书识字，会记账，能挣钱，却再难像族里其他姐妹一样，说一门好亲。

还是舜华建议她，去湖口码头做工，在她堂兄袁秉安的照应下，终于过上了安静的日子。

没想到，她竟有勇气报名，到一个未知的世界闯荡，这几年，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唉，她也挺苦的，”袁秉柱同情地说，“摊上那样的阿爹，娘又是个没主意的，二凤都结婚了，她这边，也没人上门提亲……”

“出来散散心也好，”舜华说，“你写好家信，等我回程的时候，为你带回去。”

袁秉柱却说：“不用，鸿舰叔经常送人来岛上，他会为我们带书信物件，哎，我那里还有一只酱板鸭，中午煮了，咱们一起吃吧。”

家乡的美食，他舍不得吃，要拿出来跟舜华分享，感动得舜华差点落泪：“你留着，中午，我和王公子请大家吃席。”

老板来了，请员工吃一顿大餐，应该的。

另一边，周掌柜带着儿子，正在茶馆后院的大榕树下，跟一位壮实的汉子谈生意。

那汉子，赫然就是李旦。

“周桑，在下等你十天了，”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南京官话，用两只食指，比了一个“十”字。

“李先生，是个诚信的人，”周掌柜指着身边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下次，就换他与李先生打交道，老朽要退休了。”

李旦起身，向周德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周桑，请多关照！”

周德发双手抱拳回礼，然后才说：“李先生，你的等侍是值得的，我们带来了中国最好的丝绸，这些丝绸，是皇家织造局出品，每一匹，都是极品。”

“皇家？”李旦黝黑的脸上，露出惊喜，“我带来了五船银子，不知能买下多少？”

日本人的商船，比中国商船小多了，李旦最大的一艘船，还是前年在东川岛上，王衍爵送给他的，现在成了他的座舰。

“李先生不要铜钱了吗？”周德发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他看，“这是新铸的铜钱，李先生用铜块和银子换，都行。”

李旦的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都要！都要！周桑，咱们去看货吧。”

迫不及待地起身，拉着周德发父子，就要去看“皇家丝绸”。

至于汪年几人，一到街上，见到什么都新奇，一通买买买，让人一看，就是几个水鱼，他们身后的随从，提着大包小包，一脸的生无可恋。

李九标看不下去了，拉住小屁孩徐霞客，好心地劝道：“小公子，咱们这才刚开始呢，后面还有更好的。况且这街上假货多，你提醒公子们，别上当了。”

徐霞客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噎死。

“管他真假，开心就好，才几个钱？”